不是手持圣旨的钦差,也不是顶盔贯甲的传令官。
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穿著黑色札甲、外罩赤红色龙袍的魁梧身影。甲和袍都不算特別华丽,可自有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一张饱经风霜、如同岩石雕刻般坚毅的脸庞,毫无遮拦地暴露在边地苍凉的风中。
他的脚步很稳,很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山河的脉络上。他每向前走一步,这片杀气瀰漫的荒野,就多一分让人心悸的沉重。
他就这样,独自一人,朝著李文忠走了过来。
身后没有护卫,两旁没有隨从。他身后,只有那条由上万名最精锐的士兵、由他们的钢铁意志和绝对忠诚铺就的道路,和那上万道炽热、敬畏的目光——这就是天子最宏大的仪仗。
李文忠的眼睛,在这一刻,骤然睁大!
那张脸……他绝不会认错!就算多年未见,就算皇帝久居深宫,但那眉眼,那气度,早就深深烙在他这位外甥兼臣子的骨血里!
是皇上!
是洪武皇帝,朱元璋!
他,竟然轻车简从,亲自来到了这危机四伏的边境前线!
……
李文忠,终於清晰地看到了来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比记忆里更深沉、更沧桑,蕴藏著无边威严、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好像那双眼睛里,映著开国时的烽火,担著万里江山的重量,能看穿人心最深处的念头。
李文忠之前那模糊到近乎疯狂的猜想,在这一刻,被这双眼睛的主人,用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变成了滚烫而確凿的事实!
除了当今皇上,这普天之下,谁还能有这种气吞山河的威严?
除了洪武皇帝,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最精锐的京营,让拱卫司的那些鹰犬,露出那样俯首帖耳、甘心赴死的模样?
除了皇上,这天下还有谁,在经歷过开国的艰难、执掌江山这么多年以后,还能有这样一双,仿佛能看破一切虚妄、主宰所有人命运的眼睛?!
李文忠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猛地向前抢出几步,然后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朝著那个独自走来的、玄甲赤袍的身影,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额头触地,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抑制不住地颤抖:
“臣!曹国公、左都督,李文忠!”
他声音发颤,却依旧洪亮如钟,响彻寂静的军阵之前。
“不知道皇上亲自来了,接驾来迟,罪该万死!”
“皇上!皇上您万金之躯,一身繫著天下安危!怎么……怎么能亲自到这么危险的边关来啊!”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带著哭腔吼出来的。
那里面有臣子对君父安危的极致担忧,有边军统帅对最高统帅亲临险地的深深不安,更有……一种混杂著巨大荣耀与无法理解的震撼。
他身后,那些久经沙场、看惯生死的边军悍卒,在最初的茫然之后,终於从主帅这惊天动地的跪拜和呼喊中明白过来。如同被狂风卷过的麦浪,上万名边军將士哗啦啦一片,全部朝著那个身影跪拜下去,盔甲和兵刃碰撞的声音匯成一片震撼原野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