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草原上,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种比刚才廝杀时更加粘稠、更让人从骨头缝里感到发冷的静默。
除了皇帝麾下的人马,这片跪满了降卒、横七竖八躺满尸体的修罗场上,再也看不见一个能站著的、属於勃尔只斤部的战士了。
乌力罕,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跪满了他部眾的血泊和尘土中央。
他浑身上下都溅满了心腹的鲜血,像一尊被污血糊住的泥偶,双眼无神,瞳孔涣散。
“鏘。”
站在皇帝马侧的李文忠还刀入鞘的声音响起,他甚至没怎么参与刚才的砍杀。
这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像一根针,扎破了乌力罕那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噗通。”
乌力罕双膝一软,整个人从马背上滚落,重重摔在冰冷而粘腻的血泊和泥地里。
他那在草原上称雄半辈子、纵马驰骋的身躯剧烈地抖著。
恐惧像无数条毒蛇啃咬著他的五臟六腑,吞掉了他最后一点凶悍。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了一股垂死的力量。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大汗的尊严,什么黄金家族的骄傲,手脚並用,连滚带爬,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樑的癩皮狗,匍匐著蹭到了朱元璋的马蹄前。
乌力罕的额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在皇帝坐骑前那片还没被血完全浸透的泥地上,发出“砰、砰、砰”的闷响。
“天可汗!大汗开恩啊!”
“看在长生天的份上!看在草原各部同出一源的份上啊!”
他一边磕头,一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地哭喊,声音完全变了调。
“罪人……罪人愿意把勃尔只斤部所有的牛羊、马匹、財物、女人孩子,全都献出来,任凭天可汗发落!只求大汗可怜可怜草原上的生灵,饶了罪人这条狗命吧!”
他声嘶力竭,把草原共主的身份和长生天的名號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这赖以生存的部落,这弱肉强食的法则,成了他临死前拼命想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回应他的不是宽恕,也不是雷霆大怒。
而是一阵低沉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
朱元璋笑了。
这笑声,在这死寂得只剩下风声和血腥味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低头去看脚底下那摊烂泥一样的乌力罕,而是缓缓地继续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铁铸的一样:
“朕给你亲笔信,给你生路的时候……”
朱元璋微微一顿,笑意更浓,也更冰冷刺骨!
“你把朕的詔令,当回事了吗?!”
最后这句话,不再是平淡的陈述,而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喝问!宛如九天的雷霆,炸响在每个人耳边,震得脚下的草原似乎都在发抖!
这声喝问像一把无形的铁锤,轰然砸碎了乌力罕心里最后一丝幻想,也震散了他最后一缕清醒。
乌力罕的哭嚎猛地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