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千年磨砺润有方1
佟一琮离开新疆的脚步异常匆忙,急促得没有一丝喘息的空隙。料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出现,雷一样地在耳边炸响。
他和穆小让呼应彼此的第二个清晨,手机的另一边传来了姐姐佟一琪的声音:“你快回来,妈身体感觉不太好。”
佟一琮的手哆嗦了,像握不住手机似的,心里猛地抽紧,问道:“妈怎么了?”
听筒的另一边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再打过去,始终没人接听;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家里的固定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所有人的心跳都在加速,脑子里瞬间冒出无数个想法。
佟一琮的脸色变了,和铁青色相差无异,两条眉毛蹙到一起,嘴唇紧闭。他在心里不停地骂着,佟一琪,大姐,亲姐,你倒是接电话啊,弄个半截子话砸过来,成心让人着急嘛!老娘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感觉不太好是什么意思?病了还是出了意外?只是头疼脑热还是大病住院?遇上车祸了还是被你和老爹气坏了?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他责怪自己把祸事想到老娘身上,可这能怪他想吗?这是被姐姐佟一琪吓出来的。他在心里念叨着佛祖、观世音、上帝、万能的玉神、各路神仙、各国神仙保佑,老娘呀,你可不要出什么事儿,儿子还没给您尽孝呢!
他的眼睛瞬间湿了,一句古语突然出现在他敏感的大脑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自小到大,老娘疼着他,爱着他,从没动过他一根指头,家里每天早早起床的人是老娘,最后一个睡的人是老娘,每天给自己变着法儿做美食的人也是老娘。可自己呢,事事违着老娘的心:不让娶程小瑜,非娶不可;不让去上海,非去不可。出来这么多年,混得一无是处。这么多年来陪在老娘身边有几时?自己就是个不孝子!
穆明嘟囔着:“一琪咋不说得详细点儿?故意让人着急,说不定没那么严重。你姐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她打小就爱一惊一乍,能把人吓死。”
穆小让拿出手机,说:“我打下试试。”重拨之后,依旧是无人接听的声音。“干妈不可能有事儿,肯定是一琪姐吓唬人。小哥,你别着急。”
佟一琮的脸色继续保持铁青色,眼睛不看任何人。他知道别人都是好心劝解,可他听不进去,也没心思听。他的心系着老娘,十月怀胎生下他的老娘。
兰瑞儿不认识安玉尘,心里的牵挂自然也少,这一刻不像那三个人一样乱了阵脚,慢声细语地分析:“如果真没什么事儿,不会突然打电话叫佟哥回去;如果事儿特别大,佟姐不会不说清楚,更不会那样镇定,估计肯定会在电话里哭了。现在要做的是赶紧订机票,让佟哥赶回岫岩。”
穆明抬手对着自己的大胖脸来了一巴掌:“可不,遇事儿就知道着急,咋不想想怎么解决!”
佟一琮显然认可了兰瑞儿的说法,可一想到飞机票和火车票的价格差,自己又没带什么钱,这一趟全靠穆明支出,于是说:“还是买火车票吧,你们三个可以再玩几天,我先回去。”
穆明自然不会接受佟一琮的建议:“这时候还计较什么钱?钱重要还是人重要?赶紧订最快回去的飞机票。”
票只订一张,佟一琮一个人的。
穆明对佟一琮说:“你赶紧飞回去,我们仨坐火车。”
佟一琮没有对他说谢,再多客气也是多余。此时此刻,所有的情谊都凝聚在了小小的机票里。啥叫兄弟呢?有事儿时想着惦着冲在前头的才是兄弟。
这是佟一琮第一次坐飞机,他的心里有些紧张。
候机大厅里有些热闹,这热闹再正常不过。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有中国人的地方肯定热闹。若在平时,佟一琮欣赏喜欢这种热闹,有了这种热闹才有人间的烟火气息,才有了浓浓的亲情乡情。可现在佟一琮的心里着急,不管是小孩子的哭闹还是小情侣的嬉闹,都在加剧他的烦闷焦急。可他不能把这种烦闷焦急表现出来,难道他要跟小孩子吼,不要哭了,再哭打你屁股?或者跟小情侣说,别在这儿上演现场直播,爱秀回被窝里秀去?他只能把烦闷焦急压在心里,闭着眼睛听候机室里的广播,期盼着自己乘坐的这班飞机快些登机。
“乌鲁木齐飞往沈阳的×××航班因空中交通管制延后一小时。”听到这条广播,佟一琮身边的人群里出现了**。
“这些民航就没有不晚点的!”
“不对,是没有不迟飞的,因为迟飞才晚点。”
“人家是老大,咱们只有听吃听喝的份儿,挺着吧!”
…………
挺着,要不能咋地?
佟一琮急得直咬牙根儿,咬归咬,还得挺着。他做梦也没料到,自己第一次坐飞机是因为家里出了急事儿,更没想到第一次坐飞机就遭遇迟飞。从其他人的议论里,他听得出,迟飞的状态是常态,既然是常态就忍着挺着吧!只是心里着急的时候,时间过得极慢,他不时看看手腕上程小瑜送给他的那块一百五十元买来的非高仿“名牌”手表,开始时十几分钟看一次,后来变成几分钟看一次,越看越觉得时间过得忒慢,秒针半天才转一圈儿,像没吃饱饭的孩子,耍着赖皮,走不动路。
旁边的姑娘不停地嗑着葵花子儿,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老鼠咬着纸片。
佟一琮小时候最喜欢嗑葵花子儿,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零食,他门牙上有一个小豁口,是嗑葵花子儿时留下的印记。可现在,听着旁边姑娘嗑葵花子儿的声音,他简直恨不得冲过去,一把掐住那姑娘的喉咙,问她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声音来刺激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姿态来捏葵花子儿。他的冲动一瞬间产生,又在一瞬间熄灭。因为他清楚,姑娘是无辜的,她并不知道,他的老娘也喜欢嗑葵花子儿,她捏起葵花子儿的姿态和他的老娘极像,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不急不慢地送到上下牙齿之间,其余三根手指微微上翘,透着股不经意的娇气。不同的是,老娘的身上还有着一股贵气,那样的气息年轻时有,年老时还有,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他记起母亲的叮嘱:“别摘下脖子上的平安扣,再见面,妈亲手给你换。”他记着老娘的话,红绳儿已经变成了暗旧的粉色,没摘也没换。可恨的佟一琪,她却说老娘的身体感觉不太好。不太好是怎么个情况,倒是说个明白啊!佟一琪,别看你是我姐,见了面,我一定饶不了你。谁让你吓我,谁让你不把具体情况说清楚。
“乌鲁木齐飞往沈阳的×××航班的乘客请到11号登机口登机。”广播又一次响起。佟一琮起身,背起旅行包,箭一般冲向登机口。身边传来两位旅客的对话。
“不用着急,按号入座,一个萝卜一个坑,早上晚上一个样,没必要非得跟人家挤。”
“你总不着急,行李呢,到时候位置让人家占了,咱们的行李放哪儿?”
“有地方,不用着急。大件儿的行李都托运了,两个登机箱占不了多大地方。”
耳朵里听着别人的对话,佟一琮已经把登机牌交给了服务人员,服务人员从登机牌上撕下一小块儿,其他部分交还给他,他便跟在其他人身后上了飞机。美丽大方的空姐站在机舱口,向旅客点头微笑。众多的旅客却像木偶似的没有半点儿表情。走在佟一琮前面的一个小朋友对空姐说:“姐姐,你好漂亮哦!”
空姐的脸上顿时笑容**漾。
佟一琮的位置在窗边,这是他喜欢的位置。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机窗外,不同航空公司的飞机正停在跑道上,标有特别标识的车辆在机场上忙碌穿梭。他把目光望向更远处,突然生出了感慨,人生原来是以减法来计算的,见了一面少一面,聚了一次少一次。这次见面了,下次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人生如梦,刚刚还在这个城市,可能下一分钟便会离开,人生中的许多际遇都是如此吧,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
空姐礼貌的提示声从耳边传来:“先生,请您不要对着我们拍照,这是航空公司的规定,感谢您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