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摊在眼前的相册,他不是不感慨的。
照片里的东朕,只得七、八岁年纪,幼肥矮胖,让人见了就喜欢,恨不能紧紧抱在怀里,亲一口、咬一下。记忆中,儿子是可爱的,聪明,也有孩童应有的天真。但,因为是他东霁的儿子,所以倍受瞩目,童年过得并不太平。
当年,如此匆忙送走儿子,他是歉疚的;为了不让对手有牵制他的机会,他十四年从无一日联络过儿子,甚至没有一纸书信、一通电话,为此,他是遗憾的。十四年,儿子从儿童而少年,由少年而青年的成长,他——全都缺席了。
而今,十四年光阴就这么不知不觉间溜走,一切纷争亦已平息,恩怨情仇也都已落下了帷幕,是该父子重逢的时候了。
他合上相册,闭上眼睛,掩饰内心的激动。十四年了啊,不晓得那孩子现在长得多高多壮了?长得似他多一些,亦或——似那个狠心的女人多一些?
放松身体的同时,他也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些从无一日刻意去回想,然却也从无一日或忘的记忆中去。
总有些东西,即使不去触碰,也会自然而然地从心海深处浮上来,一如他对那狠心女人的迷恋。以为——她会为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而回到他身边。却——终于没有。她走得决绝,不留后路。
他,不是一个宽厚的男人,可以微笑祝福自己所爱的女子嫁给另一个人。即使,她的再嫁,给了他的儿子绝好的保护。
轻轻响起的敲门声,中断了东霁苦乐掺半的回忆,他睁开眼睛,坐正身体,淡淡地说:“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他的得力助手简恩,三十岁年纪,为人行事低调冷静。
“东老,接东少的车回来了。”简恩戴着银边眼镜,干净斯文,也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狠戾气息,更似一名精明能干的青年企业家。
“知道了。”东霁把相册放回抽屉里,然后走出书房。
简恩在他身后替他拉上书房的门,落锁。接着跟在他身后,穿过一道间门,进入明亮宽敞的客厅。等东霁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落座,他站在了沙发的一侧。
没过多久,黑色本特利车驶进了东堂门禁森严的院落,绕过竖有白色大理石波塞冬雕像的喷水池,停在了门前。
黑衣保镖陈坚先行下车,下车替东朕拉开车门,用手护住他的头顶,等他下车后,又伸出手请哭肿了眼的女郎下车。
“我来。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东朕笑着接住女郎的手,然后挽住女郎,怡然自得地走上台阶,完全视周遭清一色深色西服配白衬衫系冷色系领带的壮硕男子们的注目为无物。
“东少,这边请。”陈坚在前领路,并低声吩咐。“快去禀报东老,少爷回来了。”
“Chuy,”东朕只是平静地笑对他臂弯中的女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Chuy了。记得吗?这是你要迈出的,重生的第一步。无论你过去是谁,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Chuy回视东朕仿佛蕴藏无限秘密的深褐色眼眸,飘忽地笑。
“可以吗?改变名字,就可以有改头换面的人生么?”
东朕始终微笑,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轻柔礼貌的一吻。
“相信我。”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东霁纵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决没有预见十四年后的父子相见,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站起身,迎出去,想拥抱自己的儿子,却不料,竟看见一个一身白衣不染半点尘埃、漂亮得象是天使般的男子,挽着一个失魂落魄又疲惫的女人一起走了进来。
他甚至有些不能相信,眼前这个身高决不会超过一百七十八公分,勾唇一笑便可以魅惑众生的男子,会是他的儿子,是他记忆中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
站在他身后的简恩看出这对父子显然没有准备好面对彼此,银边眼镜后的眸光一闪,微笑建议:
“东老,东少和他的朋友一路一定有累了,不如先让佣人带他们回房间梳洗小歇一会儿,晚饭时再说罢。”说完,他招手吩咐佣人。“李嫂,麻烦你带少爷和他的朋友回他们的房间。”
东朕揽着Chuy,并无异议,只是深深看了穿铁灰色手工缝制西服的简恩一眼,笑着说出令所有人绝倒错愕不已的话来。
“好干净漂亮的法式剪裁手工西服。做这样一套,要三千英镑起价呢。在哪里做的?我此次回来,并没有带一件行李,又穿不惯成衣,倒要麻烦你推荐一下了。”
说完,似个纨绔子弟般偕Chuy扬长而去。
东霁简直难以置信,送出去的是一个好好的孩子,怎么回来的却是一个俊美但一身花花公子型格的东朕?
而简恩则面无表情地目送东朕的背影,眼神渐冷渐幽。
东霁叹息一声,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他们父子,比陌生人更形疏离。
“简恩,东朕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以至于无言。
“东老,没关系。东少他在国外长大,为人率性,一定会很好相处的。他长途旅行,舟车劳顿,不耐烦同人应酬,实在正常。”简恩这样安慰着,直眉却微不可觉地蹙了起来。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他的眼睛告诉他,方才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花花公子,眼神竟那么清澈。就是太清澈了,竟让人有害怕会陷下去的感觉。
从来,没有一个人,俊美得如他般让他震撼,更无一人,会给他如此强烈魔魅的感觉。
心底有个声音在警告他:别靠近他!
就这样,一室错愕表情,种种别样心思,径自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