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穆成泽也是一愣。众所周知沈子寅为人最是严肃稳重,让他焦急至此的想来必是非常重要的事,当下也不再多问,吩咐道:“小安子,领沈大人去羲和宫。”
回到书房中,想要好好批几份折子,却怎么也无法集中心神,索性丢开笔,“小安子,朕睡一会儿,别让人来烦朕。”
躺在榻上烙了不知多长时间的烙饼,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正烦躁着,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青砂姑娘,皇上在休息,唉,青砂姑娘,你不能进去……”随着小安子急切的声音,一道白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穆成泽记忆中从来不曾见过沈青砂奔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想就会觉得很奇怪,就好像沈青砂生来就应该是不急不躁缓缓行走的,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她也会发足狂奔,也会如此狼狈。沈子寅和她说了什么?
沈青砂喘着气,原本就没甚血色的脸此刻更是惨白得吓人,她冲进来也不说话,双膝一曲重重跪下。
那闷闷的一声钝响令穆成泽的心狠狠一揪,连忙上前两步强行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你起来慢慢说。”
“我爹说哥哥死了,是不是真的?”她漆黑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前方,声音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如死,整个人木然呆滞没有一丝生气。
他知道,此时的沈青砂多么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可是……安慰的谎言绝不是沈青砂想要的,他也不会说。
点点头,他如实道:“沈青璠将近三年前就死了,在你进宫之前就死了,朕以为你知道。”
沈青砂闭上眼,果然是真的,沈子寅没有骗她。眼前一阵发黑,她双腿发软,向前栽去,幸亏穆成泽反应灵敏,及时将她圈住。
双手用力握着穆成泽的手臂,目光呆滞地停留在他腰间那半块玉锁上,良久良久,她嘴角一弯,笑得艰涩凄凉,可她终究没有哭。
松开手,她端端正正跪好,额头“砰”的一声磕在地上,“请皇上恩准奴婢留在宫中。”
这话顿时将穆成泽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给激发出来了,他一甩袖子站起身,本能地就想说“你以为朕的皇宫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可是,目光一低恰恰看见沈青砂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睛小狗一样水汪汪的,带着哀求地望着他。心头一颤,顿时便什么怒气都烟消云散了,已到嘴边的刻薄话语悉数咽了回去。
然而,他握紧拳头,告诉自己,被她的伪装骗一次就够了。可是……如果这不是伪装,他一定会后悔的。
穆成泽的内心天人交战,第一次他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从穆成泽的沉默中看出了不信任,沈青砂抿了抿嘴,缓缓垂下眼睑。穆成泽很熟悉她这个动作,她每次下定决心的时候都会如此。只见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双手高举过头,呈到穆成泽面前,“太后遗诏,请皇上过目。”
狐疑地接过来,穆成泽展开一看,白纸黑字,确是太后的笔迹,只是——他眉头一蹙,原来母后曾有心封她为贵人。她居然将这份遗诏收了两年多,现在才拿出来,不,她本来应该是打算永远都不拿出来的。
随手将遗诏丢在一旁,穆成泽真的觉得他一点也看不明白这丫头心里想的是什么,“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因为皇上说得对,像我这样本性如此龌龊的人,留下来帮您才是最适合的。”这话不知怎的听起来有点赌气的意味,像极了被批评后很不服气、自暴自弃的孩子。
一拧眉,穆成泽真是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说实话!”
“曾有一个人花了五年时间,用佛经和茶韵一点点磨光我所有的棱角,却还是不放心,又用‘无坚不摧’为我量身打造了一把枷锁。他说,要想无坚不摧,须得不仇恨,不执念,不为恶,不伤人,不嗔怒,不贪婪。如此,便无人无物能伤害到我,我也不会自寻伤心。”
穆成泽听得咋舌,做到这些那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吗,那是庙里的菩萨吧?
“童姨私下对我说,以我这么恶劣的性格一定不可能做到。可我却还是坚持了这么多年,直到昨天我都还以为也许我能坚持一辈子,毕竟,如您所说,我已经对什么都不在乎了,这样活着也不是什么难事。”
穆成泽蹲下身,摸摸她的头,问:“这个人就是你哥哥沈青璠?”
沈青砂扯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打造枷锁之人既已不在,我又何必继续禁锢自己?”
默然一阵,穆成泽点点头,“好,朕准你留下来,但朕还有一个问题。”
“皇上请说,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仰起脸,少女乖巧地微笑。
扯扯她的脸,穆成泽咬牙切齿,“给朕把你这该死的面具摘下来。”
捂着脸,沈青砂不敢再笑,看他的眼神让穆成泽觉得自己是个强抢民女的恶霸。无奈地在心中叹息一声,将她拉起来,“朕记得你说过进宫是为了不嫁人,早上你执意要离开,莫非你的婚事黄了?”
眼瞅着这丫头明显松了口气,而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奴婢还以为皇上想问奴婢昨晚为何没来。”
“这有什么可问的?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来说明你有自知之明,来了反而是个累赘。”穆成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这句话时表情有多不屑。
三脚猫!累赘!
沈青砂在将“不屑”自动转换为“鄙视”之后,幼小的心灵瞬间受到了很沉重的打击。她转过脸去,默默面壁,再也不想理这个毒舌的皇帝了。
“好了,别岔开话题,快回答。”无奈,某人很没自知之明,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
最终,沈青砂愤愤地解释道:“奴婢要嫁的是南渭郡王第五子,从京城到南渭路途遥远,奴婢功夫是差了点,不过开溜还是够的。”
快速在大脑中搜索了一下南渭郡王第五子的信息,穆成泽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定格为同情。他想起来了,南渭郡王第五子是个瘫子,听说脾气也很暴躁。摸摸沈青砂的脑袋,他语气甚是唏嘘,“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指腹为婚果然容易造成悲剧。”
为什么觉得穆成泽的语气里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呢?沈青砂瞬间有种想冲他翻白眼的冲动,只可惜,这家伙是皇帝。扁扁嘴,好吧,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