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突然听见一声极压抑的哭声,那是……像幼兽一样的哀号。脚步不自觉地一顿,沈青砂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也可以这样哭的。
孙冶临被卫无双推得跌坐在地上,然后他就这么木木地坐着,突然觉得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无双的哭诉指责入耳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万箭穿心……遍体鳞伤……
天色已晚了,月亮悄悄爬上天空,月光下他的影子映在墙上,孤零零的。无双说永远都不要再看见他,他知道那不是气话也不是假话,无双她……一定对他们失望到了极点,也恨透他们了吧。
他抬起眼,对着自己瘦骨伶仃的影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事已至此……事已至此……他也的确无颜再面对无双。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僵硬地转过身,往大门走去。
从此之后,他与无双只能是形同陌路,两不相干了。
走了两步,突然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他神思恍惚,觉得似乎是真实又似乎是幻觉,脚下依旧是机械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娘娘,娘娘……”
娘娘?哪来的娘娘?无双都已经被废掉了啊,哪里还有什么娘娘?
“孙大人,你快来看看,娘娘不好了!”
是司书的声音!他如梦初醒,急忙转身往回跑,在门槛上一绊,他几乎是跌进屋里的。昏暗的烛光下,只见卫无双晕倒在地上,司书跪在一边六神无主,哭得梨花带雨。
他脑袋“嗡”的一声,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只一触手便吓了一跳,卫无双浑身滚烫,竟是又发起高烧来,气息更是微弱得仿佛她随时都会死掉。手颤抖得厉害,只听得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叫嚣着:救命,大夫,来人,快去找大夫来,快……救命……
“你们在干什么!快把娘娘抬到**去啊!”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像一湾冰凉的溪水沁骨而过,令人神智一清,然后,他的手腕被人握住,那泉水一样的声音在他耳畔喊道,“孙大人,孙太医!”后三个字明显提高了嗓门。
那声音仿佛有着神奇的力量,“太医”两个字一入耳,孙冶临的手便瞬间停止了颤抖。他苦笑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他便是大夫,是晏国最好的大夫。
和司书一起将卫无双抬上床,接过司琴端来的米粥,一勺一勺给卫无双喂下,令人欣慰的是她还知道吞咽。喂完米粥,司琴又递上一碗参汤。喂完参汤,照旧让司书去煮了安神汤,然后给卫无双扎了一遍针,亲手喂无双服下安神茶,这才收拾东西离去。
忙碌了这大半天,青砂和司书总算是松了口气,紧张的身体一旦放松只觉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堪,于是草草吃了点东西,两人打算早点休息。
然而“晚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沈青砂锁骨处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问:“司书姐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只见司书突地神色一凛,手按上腰间。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似乎有风的声音吹过耳畔,然后,她看见面前——就像从地下长出来的一样——突兀地出现了数十名黑衣人。明晃晃的刀锋反射着柔柔的月光,分外凌厉。
司书一手唰地抽出腰间软剑,一手用力将沈青砂往身后一带,厉声道:“你带娘娘快跑,我拖住他们。”
强忍住锁骨处的疼痛感,沈青砂拔腿就往屋里冲,只可惜孙冶临的药药效太好,怎么叫卫无双也叫不醒,她一咬牙,连拖带拽将卫无双从**弄下来,拖着卫无双奔出去。
不远处的打斗声清晰可闻,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突然感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卫无双也摔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剑破空而来,她大睁着眼睛看着那个黑衣人被一剑穿胸而过,有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顾不得去擦,她一咬牙爬起来,也不敢回头去看司书,跌跌撞撞地冲到卫无双身边,然而,不等她扶起卫无双,又一道黑影挟着风声扑过来。
心狠狠一沉,司书刚才为了救她已经掷出了手中的剑,不会有第二把剑来救她了!
怎么办?电光石火之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一把抽出怀里的匕首,迎着那明晃晃的刀锋挡了上去,只听一声断金切玉之声,黑衣人的刀应声而断。
沈青砂愣了,她没想到那日穆成泽随意打发给她的这把匕首居然是柄神兵。黑衣人也愣了,看着自己手中只剩下一个刀柄的刀,一时间有些发蒙。
还是沈青砂先清醒过来,没有丝毫犹豫狠狠一刀便往前刺去,黑衣人急忙退后一步,刀尖险险擦破他胸口衣服。
突然,那黑衣人身形一动,沈青砂紧张地握紧手中匕首,准备拼死一搏。孰料,那人大睁着眼喉间发出吓人的声音,缓缓扑倒在地。她一愣,然后看见一张风神俊秀、陌生又熟悉的脸从那人身后露了出来。
一眼看去,再不见那噩梦一样的黑衣,他们……应该都死了吧?心头一松,匕首从汗涔涔的手中掉落,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好像虚脱了,双脚虚浮,几乎无法站立。
正想要道谢,那人却直直冲过来,与她擦肩而过时狠狠撞了她一下,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前跌去,沈青砂看着那人视自己为无物,直冲到卫无双身边,小心翼翼抱起她,焦急地呼唤道:“无双,无双……”
沈青砂听见自己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的声音,透过骨骼传至耳膜,那么清晰的疼痛,直扯得心尖都微微颤抖起来。她双手紧握成拳,死死咬住下唇,很痛,真的很痛啊……
生生将呼痛之声压下,手习惯而依赖地握上脖间的长命锁。哥哥你曾说过,不要奢求别人的关心,是我忘记了。她僵硬地又坐了片刻,然后缓缓垂下眼睑,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捡起地上的匕首重新揣进怀里。咬牙忍着膝盖的剧痛站起来,一瘸一拐向司书挪去。
少女躺在地上,满身伤痕,腹部一道巨大的伤口正涓涓地流着血,而她周围躺着五具尸体。她还有着微弱的呼吸,却已是气若游丝,救不过来了。
沈青砂面无表情越过一具尚自温热的尸体,走到她身侧跪下,握住她渐渐冰凉的手,低下头贴到她耳边,柔声道:“娘娘没有事,姐姐放心吧。”
司书嘴角抖了抖,似乎想要笑一笑,却最终没能笑出来,就这样缓缓合上了双眼。
看着那双染满鲜血的手从她手中无力滑落,沈青砂一动不动。雪又开始下了,洁白的雪花落在司书的身上,红与白的强烈对比。发了一会儿呆,沈青砂嘴角微翘,还是笑了一下,拍拍衣服,起身向卫无双走去。
“王爷,是吧?”
穆易正是六神无主的状态,被她这么一问,顺势就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这句话问得极为失礼。
在穆易面前站定,她很标准地行了一礼,“王爷不必担心,娘娘无碍,只是喝了孙太医开的药,要睡到明早才会醒来。”
穆易这才抬起头向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碰,沈青砂神色淡淡的,并未如一般女子一样迅速移开目光,穆易有一瞬的恍惚,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墨色的瞳仁里分明没有一点情绪,他却莫名觉得,大概……也许……这个宫女有些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