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爹对我很好,我知道的。”顿了顿,沈青砂微微一笑,接着道,“大人们总觉得很多事小孩子不懂,其实,小孩子三岁就能记事了,六岁的孩子能明白的事情,远比您想象的要多得多。”说完,她捧起桌上的茶具,转身进了屋。
淡淡的一句话,似随意又似乎带了那么点刻意,意有所指。
沈子寅霍然一惊,脚步竟是一个踉跄,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所谓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子寅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院子的,只听见身后响起了悦耳的琴声,有些落寞有些凄凉,琴音缠绵悱恻,如泣如诉,莫名地听得他一阵心酸,让他忍不住加快脚步,落荒而逃。
坐在不甚明亮的屋子里,沈青砂低头随意拨弄着琴弦,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伤心?生气?还是开心?轻轻摇摇头,好像都没有。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院中的桃树下,伸手去接纷纷扬扬的花瓣。只是因为不甘心吧?不甘心这被别人一步一步安排好的、无法选择的命运。
手慢慢松开,花瓣被风吹散,纤弱少女闭着眼睛,喃喃道:“惊风,你骗我……你让我等你,你说桃花开的时候,你会回来。可是花开又花谢,桃花开了三次,如今又要谢了,你却还是没有回来。所以,我不等你了!”
手一挥,一个精致的泥雕娃娃被砸到墙上,“啪嗒”一声又跌在地上,竟然没有摔碎,弹了两下,跌落在树边的泥土里。
昔人非,唯有年年秋雁飞。
望断天涯,不见人归。
御书房内,少年天子正拈着一枚黑子沉思,与他对弈之人一身靛蓝色锦衣,器宇轩昂。虽然看起来和皇帝年纪相仿,却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叔叔——夙王穆易。
接过宫女递上的茶,穆易调侃道:“秀女都已经住进掖庭了,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
“有什么好上心的,”穆成泽盯着棋盘,慢慢放下一枚黑子,“这次选秀的目的是什么,你我都知道。”
一句话,让穆易无言以对,唇边的笑意变得苦涩起来。
年初才刚刚大婚的皇帝,却在短短四个月后便举国选妃,这其中的缘由,是无法对外人道的皇室辛酸。朝中那些个聪明的国之栋梁们早已心知肚明,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穆成泽随手把玩着棋子,那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太后握着他的手,憔悴的脸上是满满的无奈,“阿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用,什么都帮不了你。如今……只能委屈你了。”
那样不甘、无奈、自责的眼神,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我记得你说过,你讨厌这套……”
“是,我讨厌,即使到现在我还是非常非常讨厌,”十六岁的少年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如叹息一般,带着老人般的沧桑,“但,就因为我的讨厌,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我害死了苏御史一家,我没有能力救下马奎的父兄。”
穆易一凛,伸手缓缓拍了拍他的肩。
穆成泽和所有少年人一样,有着自己的骄傲倔强,从心底厌恶这种以婚姻为交换的利益交易。可是,他不得不妥协,因为除了出卖自己的婚姻,他一无所有。
人人都想要当皇帝,谁又知道,这皇帝根本不是人当的。他不过是想让所爱的人不再受伤害,只是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却都无法实现,算什么狗屁皇帝!
先帝穆恒驾崩的时候,穆成泽只有八岁,于是,先帝便封了他最宠信的刘靖为辅国公,希望他能辅佐自己的儿子。
说到这刘靖,很是为人所不齿。他本来只是个宦官,伺候先帝的时间长了便得了先帝的宠信。先帝见他武功不错,就封了他为禁军指挥使。
于是,刘靖感激先帝大恩,就将自己的妹妹刘娥献给了先帝。这刘娥生得倾国倾城,一进宫便得了穆恒的宠爱。先帝好色本来就是出了名的,一开始谁也没当回事,却没料到,这刘娥入宫不过短短一年,便俨然成了传说中的妲己、赵飞燕,圣宠不衰,祸乱后宫。
作为刘娥的哥哥,刘靖自然是越发得到穆恒的宠信,官职一升再升。
穆恒专宠刘娥,对她是言听计从,甚至为了她废了皇后,立她为后。也不知是不是害人的事做得太多,刘娥在二十五岁时突然患上怪病,宫中太医束手无策,终是抱病而亡,宫中的妃嫔们这才得以保全性命。
正当朝中的老臣们长舒一口气的时候,昏君穆恒干了一件让所有人崩溃不已的事情——封刘靖为护国大将军,掌管禁军及皇城军的兵权。
当时的宰相,八十多岁的老臣墨容闻此消息,一口鲜血喷在了大殿上,目眦欲裂地惨呼道:“天亡我大晏……”就此惨死在穆恒面前,至死都未能闭上眼睛。
穆恒那纵欲过度的身体本就已是苟延残喘,经此一吓,下朝之后便发起了高烧,没拖几个月就驾崩了,只留下个兵权在握的辅国公刘靖和一个千疮百孔的晏国,给当时不过八岁的穆成泽。
而刘靖这个辅国公,所谓的辅政就是趁着皇帝年幼,把持朝政,肆无忌惮地铲除异己。
好不容易,穆成泽终于满了十六岁,完成了大婚,宣布亲政了,而刘靖却根本是一点想要交还朝政大权的意思都没有。
这晏国俨然成了他刘靖的晏国。
门口有人轻轻叩了叩门,穆成泽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
华服的女子从门外探进来个脑袋,巧笑倩兮。
穆成泽笑着道:“表姐,你怎么来了?”
“无双参见皇上,小皇叔。”卫无双背着手走进屋,笑着行礼。
一旁伺候的马奎躬身道:“皇上没什么吩咐的话,奴才们就先退下了。”
“嗯,你们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