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卫无双颤抖得不能自已的手,沈青砂目光扫过信笺,眸色微微一深,鬼使神差般,她抬眼向沈子寅望了一眼,没想到沈子寅竟也正望过来,目光在空气中轻轻一碰,沈子寅一怔,急忙撇开。
“沈卿,苏卿,此案就交由大理寺和汴京府一同审理。退朝吧。”
沈子寅和苏沐同出列领旨,众臣正欲口呼万岁跪送帝后离去,宋毅突然嘿嘿冷笑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咚”的一声撞上巨大的龙柱,力气之大让人觉得大殿似乎都出现了一丝轻晃。
穆成泽什么表情也没有,慢慢站起身,平平道:“拖下去吧,记得让人多擦两遍地。”
哎呀呀,还真是冷酷无情得很呢,沈青砂撇撇嘴,扶起被惊着的卫无双,跟着穆成泽往殿外走去。走了两步终是忍不住微微侧首,用余光瞟了沈子寅一眼,只见他正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方向,眼神说不出的复杂——内疚?自责?决绝?似乎都是,又都不是。
正疑惑不解间,沈子寅缓缓垂下了眼,快步从她视野中消失。沈青砂心头倏然一阵惊悸,老头子,你不会也瞒着我什么大事,想要逞英雄,想要一个人去……死吧?
屋中弥漫着安神的香气,青色门帘随风而动,露出外面的一室药材——这里显然是一间药庐。
干净整洁的木**,沈惊风终于缓缓睁开眼,脸色仍有些苍白。他定定望着眼前渐渐清晰的屋顶,嘴角慢慢爬上一丝苦涩的笑——原来是真的,竟然都是真的!他是沈惊风,不是唐无!
青砂,对不起,我把你给忘了……
“少主,你醒了?可有何不适?”问话之人的语气与其说是担忧,倒不如说胆怯更恰当些。
闻言将目光转向立在床边的中年人,沈惊风声音平静而疲惫,“顾长老,三年前你就该替我解开封印的,为什么你没有?”
他的眼神并不严厉,顾正却心虚地转开眼,只是低声道:“少主,对不起。”
刚除去金针的脑袋又开始隐隐生痛,他咬牙忍住,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青砂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她就那样失望地望着他,平静地说:“那么,就请唐公子记住你今日之言,他日你若想起了什么,不要后悔。”
青砂,对不起,现在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还……来不来得及?
无名怒火在胸口燃烧,他冷笑一声,吐出刻薄的话语,“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吗?你不过就是希望我娶你女儿!那好,现在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沈惊风,这辈子除了青砂,谁都不会娶!若是青砂因此不肯原谅我,或是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重了,顾正瞬间脸色一片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少主……”一旁立着的谢顷洲忍不住出口阻拦,刚喊了一句,沈惊风打断他,“师父,你不必劝我,你知道没用的。”
平静对上谢顷洲的眼睛,他笑得苦涩,“我与青砂自小一起长大,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带她离开那个家,可是……我却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了五年多。师父,我已经错了五年,我不想错一辈子。”
谢顷洲眸光微黯终是垂下了阻拦的手,沈惊风对他点点头,一把拉开药庐的大门。
门一拉开,他突然呆住,门外,顾子西立在那里,满脸泪痕,不知已立了多久。看见他,顾子西缓缓松开咬得发白的唇,声音颤抖哽咽,泪光点点的眼中满是哀求,“唐无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走?”
双拳在身侧握紧,沈惊风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狠下心道:“西西,对不起。”他一侧身避开顾子西伸过来的手,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路飞奔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所有门窗,沈惊风呆呆坐在桌前,过了一会儿突然烦躁地揪住头发。青砂和西西的面容交替在脑中浮现,一会儿是青砂深不见底的黑瞳,一会儿是子西梨花带雨的泪眼。他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害人害己,罪无可恕。
青砂,青砂……无意识地低喃。印象中,是从来没有见过青砂哭的,不管多委屈多难过,那丫头都不会哭,她只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也不知在做什么,再出来时,便又笑容如常,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总是微微笑着,纯净乖巧,分明一副弱不禁风的纤细模样,却偏要装出一副刀枪不入的坚强模样,殊不知这样的她更让人心疼
门外有人轻叩门扉,“少主,我能进来吗?”
是谢顷洲。沈惊风连忙收起情绪,走过去打开门,“师父,有事?”
“今日天色不早了,你不妨吃了晚饭好好休息一夜再走,”一抬手阻止他的反驳,谢顷洲笑着拍拍他的肩,“知道你心急,但也不必急这一时。何况,千里远行,你总要去掷茭问卜,也总要和门中其他长老交代一声的。”南疆人极为信奉鬼神,遇上大事总要去庙中问问神明的旨意,在此生活了五年多,此习俗也已深入沈惊风之心。
谢顷洲说得句句在理,沈惊风也不是固执之人,略一思索便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去庙里,应该赶得及。”话音未落,人已抢出了屋子。
谢顷洲无奈叹息一声,想了想,终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摇摇头施展轻功跟了过去。因为知道沈惊风的目的地,所以他没有追得太急,他赶到庙中时,沈惊风刚刚求了支签,正递给解签人。
“求什么?”
“姻缘。”
那解签人接过来看了一眼,便笑着对他拱手道:“恭喜公子,是支上上签,还要解读吗?”
沈惊风长长松了口气,上上签,是上上签,递过去一锭银子,他满面喜色,“不用了。”
看见谢顷洲跟了来,他连忙迎过去,忍不住向谢顷洲报喜,“师父,我抽了一支上上签。”
“你求了什么?”
被谢顷洲这么一问,沈惊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小声道:“自然是问姻缘。”
谢顷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一指大殿,“我们进去吧。”感觉到师父并不高兴,沈惊风也没放在心上,他知道师父也不希望他去京城。
参拜完照例是要掷茭。将两只茭合在掌心,刚要松手,谢顷洲突然出手按住他的肩,“你该问这次远行是否能得偿所愿。”
沈惊风点点头,闭上眼重新求问,然后虔诚地松开手,“当当”两声,木茭落地,他睁开眼,看清地上的两只茭——两个凸面,怒茭!
不,他低喃一声,迅速抓起木茭重新合在掌心,越发虔诚地求问祈祷,然后再次松开手,落地声响起,他还未完全睁开眼,便已听见谢顷洲一声极轻的叹息。心一沉,猛地睁开眼,果然又是怒茭。
不,不……更加迅速地再次抓起木茭,这一次他几乎是在乞求,握在掌中的木茭迟迟不敢扔下,终于站在他身后的一位大婶等得不耐烦了,伸手一推他,催促道:“这位公子,你快点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