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英从来不吃干饭,反正子昭就从未见他吃过。他的主食有时是馒头花卷汤包,大部分时候是烫饭。烫饭,无非就是加了些肉食菜蔬,将剩饭煮得绵软可口,汉口这边的人家也是常吃的,但在本地人心目中,“烫饭”也是骂一个人是“草包、傻子、窝囊废”的词儿。外地来的徐德英怎会知道。
子昭故意问他:“为什么你这么爱吃烫饭?”
德英老老实实回答:“我肠胃不好,妈妈说吃烫饭好消化。”
“你爱吃烫饭吗?”
“爱吃。”
“你晓得烫饭是什么意思不?”
“我妈妈说……”
“你妈妈晓得什么是二百五吗,徐烫饭?”
“我妈妈……”德英毕竟不是傻子,话说一半便顿住,胖胖的脸上泛起红晕。
子昭大乐,指着他哈哈笑道:“真的烫,烫得很。徐烫饭,哈哈!”
德英愣愣地看着子昭,沉默着,鼻子**着,要哭不哭的神情像个被夺去了玩具的大婴儿,男生们都哄然大笑,鬼哭狼嚎地拍桌大叫:“徐烫饭,徐烫饭!喔喔,徐烫饭喔!”子昭叫得最大声,端着德英的搪瓷饭碗晃来晃去。独有女孩子们,捂着耳朵,向这些欺凌弱小的男孩投去愤怒的目光。璟宁忍耐不住,冲过去从子昭手里夺过那可怜的饭碗,反手一扣,将已经半凉的烫饭满当当地扣在这捣蛋鬼的头上:“现在你从头到脚都是烫饭了,看你还敢不敢取笑别人,你个夹生的苕。”
这场闹剧的结果,是子昭和璟宁最后都被罚去下课后扫操场,德英默默拿着扫帚跟在璟宁身后,她扫哪里,他也扫哪里。有片烂树叶扎进土里扫不出来,璟宁打算用手去抓,德英忙用他擦得亮亮的黑皮鞋在土里蹭蹭,直到把树叶蹭出来,他再用扫帚把它扫开。
璟宁说:“德英,你不用帮我,我做得来的。”
德英受宠若惊地红透了脸。
“德英兄弟,不要用扫帚扫!”子昭站在前头,一本正经地指点,“那种烂叶子不好扫的。”
德英的脸更红了,就好像阴沉的天空抖开了一条口子,给他这个可怜的孩子洒下了几点友谊的光辉。这个机会必须要珍惜啊,于是他讨好地问:“请问子昭哥哥,我用什么扫呢?”
子昭笑得如春风暖阳:“当然是用钉耙啰。你用钉耙最合适。”
“谢……谢。”德英说第二个谢字的时候音量低了下去,他当然明白子昭又在羞辱他,但他再一次默默地忍受了。
他不再说话,用皮鞋蹭着地上那些顽固的叶子,抢在璟宁之前将它们扫拢一团。
璟宁指着子昭道:“孟子昭,你欺负人,本小姐看不起你。”
“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呢!”
“讨厌鬼,我讨厌你!”
“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把我的鸭子还给我!”
“本小姐今天回去就把它们杀来炖汤!”
“你敢!”
“就是敢!”
子昭大怒,挥起了扫帚,璟宁以为他要打她,尖叫了一声躲开,扫帚却是朝着德英的方向挥过去。但子昭在手臂扬起那一刻停顿了一下,意识到这个看似呆笨的男孩或许有着谁都比不上的奸猾,没错,当璟宁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向这呆子投去怜爱的目光时,他便更加确定了:这家伙绝对在打鬼主意。但后来并没有更多的事实来加强他的判断,因为徐德英生了一场重病,被父母送到了一个海滨城市疗养,直到中学时代结束也没有回来。
此时的徐德英,早没了当年病弱的样子,估计是被海风吹好了肺,被海鲜喂好了胃,人变得壮实挺拔,乍一看竟还透出一股英气。子昭心想:长这么壮实,老子真得给你弄个钉耙来。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不错嘛,身子骨看起来比以前结实许多了,现在跑步还喘不喘?”
德英温然一笑:“孟兄果然还记得我,不光是记得,简直可以说是惦记了。多谢孟兄,在下身体已经好了,可以不吃烫饭了。”
璟宁扑哧一声笑出来,横了德英一眼,说道:“原来你只是看着老实,心里倒是挺记仇的。”
子昭冷笑:“我也记仇呢,当年是谁在我脑袋上倒了一碗饭,好,今天咱们把这笔账也加在里头,凑个十万整数。”
“你还想不想多赚点?”璟宁端起咖啡杯朝子昭笔画了一下。
德英赶紧打岔:“宁宁,喜不喜欢我送你的花?我亲手把刺剪得干干净净的。”
子昭代她答道:“她喜欢,喜欢得不得了。你瞧她有多喜欢,瞧见没?”一面将桌上散落的花瓣拢成一团,推到德英那边。
德英只作不见,起身道:“你们慢坐,我去那边坐去,一会儿我来结账。孟兄、琪琪、程远,还有宁宁,你们想吃什么就点哈。”
“和我们坐在一起嘛,”方刘二人均挽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