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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蒹葭(第1页)

第五章蒹葭

〔一〕

潘盛棠出生在农历腊月二十三日,所谓“灶王升天”日,族中长辈认定他必有官命财运。

银钱堆满十三行的时代,潘家曾“盛”到何种程度?

行商是政府特许与洋人做生意的商人,在洋人们心目中就是“King'sMert”。潘家是行商中数一数二的家族,承揽货物进出口,动辄数十万银两之巨,承保税饷数万至十余万不等。被埃德蒙念兹在兹的“退货”一事,亦为中英两国商贸史上的一段佳话。

当时,潘氏承接了一家英国小公司的福建茶代理,这家小公司载着满船茶叶去往欧洲,船舶搁浅使得茶叶在途中被毁过半,英商提出退换货要求,只字未提发生了事故,只说:“茶叶质量不够好,要求退货并更换新茶。”这批茶叶陆续运回广州,有的散放在麻袋和木桶里,有的直接堆在甲板,大部分包装都已破损连编号都看不清。潘盛棠的曾祖父潘振官略一调查便知道了真相。一千多箱茶叶,退赔数总计近一万多两银子,他并未犹豫,甚至一句也不为自己的商行辩驳,而是立刻装载新茶,全数换给了英国人。

他说:“盈亏不以时论,如同阴阳两面,暂时吃亏,不代表将来不会获益。总得有人饮‘头啖汤’。既然以往从未有过这种退货的先例,普惠行便开此风气之先。”连东印度公司得知后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夸赞这位中国商人的魄力和诚信。从此凡是带有“普惠”二字标记的茶叶,在欧洲通行无阻,畅销数十年。那家英国公司亦铭记这段历史,在潘家败落后,将“普惠”二字沿用到他们中国商行的名称之中,普惠洋行之名由此而生。

十三行行商与洋人的生意关系如同水乳交融,在彼此信赖的基础上共同创造财富,这辉煌传奇的历程,依旧逃脱不了晚清国运的碾压与修理。

在当时大多数人心中,普惠行经营的绝对是正当生意:蚕丝、茶叶、布匹、瓷器……但和潘氏家族关系密切的那些英国洋行还从事着一宗罪恶的事业:鸦片。在疯狂销售鸦片的过程里,白银滚滚从中国流入了英国,贸易顺差的天平发生了倾斜,在这样的背景中,朝廷重臣林则徐领受皇命南下禁烟。而夹在朝廷与洋人之间的十三行行商,处境变得十分艰难。

有一次,林则徐要传令给洋人,不由官方正式通告,而让粤海关挑一个行商去传话,那个行商便是曾经被无数中外商人视为榜样的潘振官。他脖子上套着铁链,像一条狗一样被押着去洋人家,只为替官府说句话:“林大人命查尔斯先生立刻进城。”这就叫“白狗食屎黑狗当灾。”在抑商传统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不论清官贪官,并没一个人给予商人真正的尊重,不论他是否富可敌国。

1841年夏天,英军攻入广州城下,十三行行首之一的伍绍荣代表中方去和统帅义律谈判,《广州和约》签订之后,英军退守虎门之外,清廷则需于七日内交齐六百万两白银,这笔巨款的三分之一,由十三行行商共同分担,不给钱就是卖国,不给钱就必须死。

普惠行的潘家,献出了全部家业。

广东十三行最终被战火付之一炬,行商们也被腐败的官僚体制与连年的战乱逼上了绝路。潘氏虽留有少量余财,但家道中落却是不争的事实,孩童时期的潘盛棠曾在无数个冷雨凄风的夜晚,帮体弱多病的母亲织布熨衣,他的曾祖父在郁郁中去世,洋人们在珠江的舟船上为他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悼词,却并不知晓这个商人的子孙正在岸上争抢他们从船上扔下的酒瓶。

“官”这个字,曾嵌入十三行每个行商的名字里:怡和行的伍浩官,广利行的卢茂官,普惠行的潘振官,永和行的郑琼官、郑庭官……父业子承,兄终弟及,一代又一代继承人更替着,带有“官”字的商名却延留了下来,如骨血一般珍贵,仿佛它能为行商们在夹缝中求生的命运带来尊严和运气。

到潘盛棠这一代,行商家族气数已尽,别说商名,有的连商铺中的算盘、镇尺都未必留了下来。潘盛棠出生的日子很好,命主官财大运,按习俗他的名字里更应带有“官”字,但潘家已败落,家业中兴看起来非常渺茫,考虑到“官”字难免让人忆起潘家昔日辉煌,惹来一番难堪,潘盛棠的父亲抬眼瞧了瞧庭院中遇暖早发的海棠花,在儿子响亮的啼哭声里写下“盛棠”二字。

用广东话来说,潘盛棠自小“眉精眼企”,其祖辈在福建沿海搏浪击风的坚韧耐性和狠劲亦深藏于性格之中。父亲早逝,唯一的伯父长子早夭,盛棠兼祧两房,小小年纪就不得不四处打零工,得赀养家糊口,每日无论如何也要挣得几枚铜板交给母亲。一百多年前,潘家祖辈是靠挑担子卖海产、箍桶、打杂发家的,一百多年后,潘盛棠从给各个洋行跑龙套当学徒重新做起。

十四岁,他去了以船运和食糖为主业的太古洋行,做一个每个月拿四毛钱鞋袜薪的学徒,拼命自学英文,在英文写作和对话上的造诣甚至超过洋行的许多高级经理。太古在广东的买办们有的好逸恶劳,有的疏于业务经营,盛棠借机参与了洋行的许多生意。航运是太古的财源命脉,盛棠不光对每一个舱位和运输情况了如指掌,为了不误船期,还时常通宵验货赶船,码头上进货量极大,食糖和货物堆成山,黑道常去码头顺手牵羊,若被发现便干脆实行抢劫,滋事不断,曾有整整一年,盛棠总是遍体鳞伤衣衫破烂。

这个年轻人不嗜烟酒不好赌博,不苟言笑,给人精明却忠厚的印象,他奔忙于海关及洋行之间,用渐趋老练的交际手腕在各色人间周旋,与此同时,经手的资金总是调度有方利上加利,这样的人自然会得到洋行的重用。二十岁,他正式成为洋行买办,用攒下的佣金经营福建老家的一家小小茶庄,盈利后又慢慢收购了一些散户,逐渐给洋行供货,洋人们从潘家的茶里品出一种久违的香气,打听后才得知茶庄的主人竟是十三行“普惠行”潘氏的后人,鼎鼎有名的潘振官的曾孙。自此,盛棠更是被他们刮目相看。

盛棠有着惊人的自律,每日天没亮就开始工作。在电话机还鲜见的年代,他通常是一个码头接一个码头、一家货栈接一家货栈来回地跑,了解货物最新的价格变化,清点随时更替的出货清单。他是身体力行的执行者,哪怕再累,也总是摆出一副坚毅耐心的态度;寡言少语,但只要一说话便会说到重点上,让人心服口服。每当一个下属磕磕绊绊地花很长时间向他汇报一件事,他严肃的脸庞和矍铄的眼睛总让人不寒而栗,他的威严与他的财力和权势同时快速地生长。

二十六岁,他已是广州商界炙手可热的新秀。他不会错过任何机会结识重要人物,专门有个本子记录着和那些人物有关的一切信息,并随时增删和修改。很快他便能陪同洋人们参加一些重要的聚会。万家灯火初上之时,在**漾着华彩的珠江岸边,人们总能看到一个衣衫清贵的年轻人,行色匆匆地奔向一个个晚宴所在地,如果能稍加留意的话,人们不难从这他英俊的眉目间看到那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快乐。二十八岁,他娶了广东巡抚荣谦的爱女,和官府搭上了关系。三十岁,他成为普惠洋行的总买办,与此同时,他参与的保险、油栈、茶庄、糖厂各种外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数十年中,他为自己编织了一张庞大的财富网,将上海、广州、汉口商界逐一渗透,他的金钱帝国渐渐崛起。

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头,映得枕边的金丝忽明忽暗,因一点暖意也没有,倒显得如幻象一般。药水的气味弥漫在屋子里,护士将针头从盛棠手背拔出,用过的针管在雪白托盘中发出清脆响声,真是让人觉得寒冷的声音。

盛棠双目紧闭,嘴唇不时轻轻发颤,醒来后必然是大咳,又或许是咳着醒来,连着三天整个人昏昏沉沉,连意识都似乎不清楚。云氏坐在离他最近的椅子上,不时抬手拭泪,护士临出门前向她行了个礼,又低声嘱咐了几句,云氏点点头,道:“有事我会叫你的。”待护士走了,又低低哭了起来。璟宁站在一边,从小君手里将一个铜暖炉接过,见母亲这么一哭,蹙了蹙眉:“妈妈,医生都说了父亲没有大事,你这么哭下去倒是个什么意思呢。而且父亲醒过来见你这样,难免又会生气。”

云氏哽咽道:“那你让他醒来,哪怕醒过来朝我们撒气也好啊。他要再醒不过来,只怕这潘家就没我们娘儿仨的位置了……”

“您这是说什么呢。”璟宁不耐烦道。

“我想跟你爹爹单独待一会儿,你们先出去。”云氏用手帕子擦了擦眼睛,愣怔怔地凝望着丈夫,璟宁见她这样,叹了口气,将暖炉塞进父亲脚下的被子里,带着小君离开了。

门刚一被关上,云氏悲哀的面容顿时变得平静而冰冷,炯炯发光的眼睛在盛棠脸上停驻了小会儿,见他依旧沉沉昏睡,便飞快地移向别处。

他们早就分开住多年,这间卧室,她也是近几日才来得勤一些。这个房间被改造成了和洋行一模一样的办公室,无非就是多了张床而已,家里除了盛棠,没有谁可以在这间屋子里停留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即便是那个看似最被钟爱的长子。洋行倒是每天有人会来,多半是华账房里的高级人员,要么就是律师或是财务,他们来给盛棠汇报公事,同时听他指挥去做一些事情。但说实话,盛棠几乎是足不出户就帮洋行完成了一项巨额收购,对,就在这屋子里,他做完了对启润商行的所有调查工作。

他是怎么办到的呢?

现在这个屋子又多了一个功能,它变成了一间大病房,有着齐全的医疗护理设备。书桌上的几个电报机电话机不再响了,怕耽误病人休养,潘大少爷做主拔掉了所有的电话线。盛棠奄奄一息躺在**,呈现出一个老人能呈现的一切弱势和难堪,时光剥离了他身上的威严和暴戾。

云氏站起来,像一只动作灵敏的母猫逡巡在房间四处,悄无声息地翻检寻找。她找了不止一天了,只要有机会待在这间屋子里,待避开众人,她都会下意识地去翻一翻找一找,尽管她也不知道究竟要找什么。潘盛棠似乎也不像是个会提前写遗嘱的人,财产对他来说意味着一切,他可舍不得提前将它们安排给别人,且他似乎一直觉得自己不会死,他太惜命。再惜命又如何,还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个死人一样睡在**。

云氏直觉这间屋子里,一定藏有潘盛棠的秘密。昨天她找完了书柜,里面全是厚厚的账簿,她看得很累也很快,一无所获。今天她翻完了抽屉,但依旧什么也没找着。潘盛棠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商人,六亲不认唯利是图,在这间屋子里几乎找不到一丝半点和他的家庭生活有关的东西,连照片都没有一张。这间屋子就是一个办公室,一个病房,或许也是一个停尸房,但就不是一个家。

云氏疲惫地坐在皮质沙发上,真心地流下泪来,一边哭一边骂,声音很低,因为**那个半死不活的人依旧震慑着她,但她真是怨啊,眼泪停都停不住:“你死就死瘫就瘫,也不让我有个准备。跟了你这么多年啊,一点好处你都不念着我,心里只有你的那些钱。好吧,挺尸了吧,钱又有什么用?能给你换回几口顺畅气儿?你那么恨你那原配老婆,不是活活逼死了她吗?现在人家给你生的儿子可算是出息了,可以替潘家当家了,顺顺当当拿走你的钱,高兴了吧?要死就赶紧去死,去见见你那死女人,瞧她怎么笑话你!”

哭累了骂累了,她方站起身来,朝盛棠的床边走过去,习惯性地低头看了看,这一看只差点把魂儿给吓没了。

因为潘盛棠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定定地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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