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觅双明白,爸爸是不想让她从现在起就一直耗在家里,白白浪费光阴,最关键的,还是怕她嫁不出去。其实她也不是抵触疗养院,她知道如果爸爸的身体再差些,或是妈妈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肯定还是要住疗养院,请看护。可是她总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毕竟外人再怎么照顾也比不过自己家里人细致,而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寿命还是和看护有关系的,她觉得自己还能再尽力。
“等妈妈这次养好了,我再考虑这件事,好吧?”陈觅双敷衍着。
“好,那我就找疗养院了。”她说考虑,爸爸就当她答应了,“要是有工作的机会,你就去,别在意我们。要是有同学聚会之类的,你也去,多见见人,有好处。”
“我跟同学早就没联络了……”陈觅双无奈地笑笑。
“那你跟法国那边的朋友还有联络吗?”
陈觅双心里沉了沉,默默地摇了头。
爸爸叹了口气,没再说别的。
为了让爸爸放心,陈觅双偶尔会在安排好妈妈之后一个人出去逛逛,偶尔路过装潢很特别的花店,她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一看,就只是看一看。他们家很久不买花了,怕妈妈吃掉、扎到,会摔的器皿也不敢放。爸爸那么爱花的人,在妈妈病后把自己精心养的兰花都送人了。有时候陈觅双会手痒,可想到买花回去不仅可能会弄得一团乱,还有可能惹爸爸伤心,就放弃了。
这不是陈觅双想要的事业方向,而且她也无暇创业。她现在只是在一个教育机构的平台上固定地卖插花课件,收入意外地还不错,只是那些课件都是以前做的,类型并不完整,她有心补充一些,却觉得懒怠。
人或许真的不能允许自己放弃,心气一旦松下来,就很难再聚拢了。
就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妈妈在睡觉,爸爸去菜场买菜,陈觅双忍不住要大扫除,门铃突然响了。她还奇怪爸爸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一开门发现是快递员。
“陈觅双?”快递员努力辨认着快递单上模糊的名字。
“是我。”陈觅双签了下来,可她并没有网购,完全不知道是什么。
盒子虽然不算重,但也有点分量,里面确实有东西。她疑惑地拆开,普通纸箱里面还有一个黑色的礼盒,打开盖子,从一堆防撞缓冲的泡沫和碎纸屑底下翻出一瓶……香水。
简洁的长方形瓶子,玫瑰金的喷头,标签像一幅小小的油画,有些抽象,有些童趣。没有任何标识,不是市面上见得到的香水。
事实上在意识到这是瓶香水的瞬间,陈觅双已经通体冰凉。当她哆嗦着按下喷头,细密的喷雾朝她飘散而来,时光仿佛飞速回转,她穿越了一只只倒流的钟表,又站在了尼斯花店的门口,钟闻站在她的对面,她一个没有抓住,打碎了一小瓶精油。
是那个味道,虽然更精细更完整更悠长,可或许是因为一路颠簸使香水的层次略有混杂,香气最初扩散时确实就是钟闻第一次带到她生命里的味道。
这世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调出这种回忆的味道,正因为知道这一点,陈觅双的眼泪在香味还未散尽前就掉了下来。
她手忙脚乱地将盒子整个扣过来,想找到其他的一些什么,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好。结果硕大的盒子里除了香水,只有一张名片,正面的标识是法文“L'amour”,意思是“爱恋”,背面只有一个网址和一句广告语“你的私人香水实验室”。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把网址键入手机里,中途因为紧张打错了好几次,陈觅双的心跳乱到手都在抖,最后按下回车的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
页面缓缓载入,首页非常简单,有大标识、广告语、香水系列和香水定制的分类栏,她一个个分类点开,很多栏目还没有丰富内容,都写着“敬请期待”。但现有香水目录里的名字,赫然就是从前她随口取的那些。
陈觅双满屏幕搜寻着她想看到的东西,终于在末页的“关于我们”里看到了地址、电话,以及“L'amour香水工作室即将开业,欢迎预约参观”。
地址在上海,当然了,这可能是最好的选择。私人定制香水价格不菲,需要根植在一个经济能力强、接受度强、人口基数大的城市里,更何况钟闻的家就在上海周边。但中国的高铁和飞机实在太方便了,纵使从实际距离上看,陈觅双的家在北方,离上海并不近,可乘坐高铁也不过只要五个小时就能到。
只是,真的是钟闻吗?网站上的电话号码是手机号,但没写名字,也不是钟闻从前的号码。陈觅双将号码录入手机,却下不了决心拨通。她的潜意识已经告诉她,那一定是钟闻,可理智在否认,他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这么冒险的事?
“爸,我想出趟门。”过了一会儿,爸爸买菜回来了,陈觅双下意识抓着衣服里面的香水项链说。
“行啊,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是,我想出趟远门。可能,可能明天才能回来,也可能……”
爸爸愣了愣,看向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虽然想不明白,但立刻点头说:“好好好,你去,你去。别担心家里,没事。”
“我尽量早些回来,如果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千万别硬扛。”
“你忙你的,放心。”
那一夜,陈觅双几乎没有睡着,把香水喷在枕头上,沉淀过后的味道更接近于从前,是在海边的阳光下烘干的花香,是身上带着花香的人的拥抱。她闭上眼睛,全宇宙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她订了一早的高铁,出发去往上海。她难得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化了一点妆,却发现自己这两年连件新衣服都没有买,翻来翻去,最后居然翻出了她和钟闻在机场第一次碰面时穿的那身。她重新穿上那套衣服,回家后这些职业套装再也没机会穿,现在再穿却发现不再像是自己的衣服,怎么都觉得束缚,最后又脱掉,换上了一身随意的衬衫和裤子。
去往上海的路上,陈觅双无数次想要逃回家,等车时想逃,车子中途停站时想逃,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想逃的冲动就越来越强烈。直到她找到工作室的位置,是地标建筑附近的写字楼,她乘上电梯去往十三层,电梯层层升高,她就越发感觉不能呼吸。
更火上浇油的是,她一脚踏出电梯,习惯性往右一看,就看到了半扇开着的门和墙上巨大的“L'amour”招牌。
不行不行不行……她觉得自己做不到,就不该来,怎么能允许自己找到这里呢,她真的觉得羞愧。她匆忙转身,却发现电梯已经下去了,惊慌失措地按着下行键,仿佛这样能让电梯上来得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