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雨一落，先前还略显闷热的浦江迅速入秋。
旧谷仓在工程队加班加点的施工下，完成全部改造，通过各方验收。节目组已将所需器具等一应用品悉数安装到位，进入最后调适阶段。
许凌昀目送最后一辆大型工程车驶离农庄大门，暗暗松了一口气。
马上要进入水稻收割季，施工队若不能完工，这些大家伙还得日夜不停地在农庄里进进出出，那他停在农机房里的联合收割机开出来难免有些麻烦，幸而改造顺利准时完工，并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他心里琢磨着收割计划，老杨一拍他肩膀：“小姑娘又来找你了！”
许凌昀抬头一看，果见郁远兮骑着一辆男式二十八寸脚踏车，头上戴一顶橘黄色安全帽，自岔路上骑来。
她人高腿长，穿天蓝色衬衫，罩一件藏青色西装背心，配一条牛仔裤，与那辆不晓得从哪儿找出来的“老坦克”脚踏车意外合衬，有种克制的洒脱，很矛盾，却很好看。
“小姑娘有点意思，为人爽快，遇事不大惊小怪，比一天到晚一惊一乍的小白好多了。”老杨睨许凌昀一眼，深陷在凹凸不平的疤痕间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只有许凌昀才看得懂的揶揄来。
老杨年轻时也长得英挺端正，颇受欢迎，后来单位存放危险化学品的仓库因仓储人员马虎大意发生泄漏爆燃事故，他当晚正巧在单位值班，第一时间赶到事故现场参与灭火救援，结果火势太迅猛，波及临近仓库，造成二次爆燃。他在爆炸中被坍塌飞溅燃烧着的建筑材料压倒，面部严重烧伤。事后虽因救治及时，保住一条命，却也容貌尽毁。
妻子倒不嫌弃他，可两人还不懂事的稚儿看见他总是瑟缩躲避，哇哇大哭，晚上频频做噩梦。这比毁容还令他心如刀割，最后他做出与妻子分手的决定，躲到乡间农场当起门卫，一当十年。
小白来农庄应聘前台时，第一次在门卫室碰见他，吓得捂着嘴飞也似的跑出老远，为此一直遭老杨诟病。
“小白年纪小，没接触过太多世界，怎么你也跟着起哄？”许凌昀苦笑。
说话间，远兮的脚踏车已经骑到眼前。
她长腿一点，停下车，一片腿下了车，放下脚踏车撑脚，走向门卫室。
看到隐在许凌昀身后阴影里的老杨，远兮朝他点点头：“杨师傅，早上好。”
“早上好，早上好！”老杨在许凌昀背后拿手指捅一捅他的后腰，“你们谈要紧事，你们谈。”
说罢他返回门卫室，“哐”一下当着两人的面关上门卫室的门，将两人隔绝在门外。
远兮微愣，许凌昀无奈地摇摇头：“有什么事？”
远兮转身从脚踏车车头前的藤编车篮里取出夹纸板，递给许凌昀。
“周五所有参加节目录制的入围选手将陆续前来报到，可能会给农庄生产、生活带来一定不便，许先生看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请告诉我，我会打印一批注意事项放在杨师傅这里，方便选手们能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许凌昀有些意外地扬睫看她一眼。
他虽然并不经常看电视，但还是知道郁远兮的。前台小白也在看到她来与他做沟通协调时，发出粉丝遇见偶像才有的短促尖叫，并在事后迅速全面地向他科普了郁远兮的资料，从生日星座血型到身高体重学历，连她受高层变动连累被调离岗位这种小道消息都信手拈来，详尽得可怕。
那时他就觉得郁远兮有种常人所不能及的坚强心志，无论顺境逆境，都能保持从容镇定，在当下急功近利的社会，殊为不易。
这会儿她用真诚的眼神望着他，为农庄和选手着想的样子，带着一种不自觉的认真可爱。
许凌昀微笑：“其实也没什么明确的禁止事项，选手们不要进入农田，毁坏作物即可，其他随意，希望他们在农庄期间能发现大自然的美好，享受在农庄的生活。”
远兮颔首：“这也是我们节目的宗旨之一。”
许凌昀将夹纸板还给远兮：“如果我想到或者发现什么问题，再去找你，不会打扰你工作吧，郁小姐？”
“我的工作就是协调沟通节目组拍摄与农庄正常生活作息之间的大小问题，”远兮晃一晃手中的夹纸板，“许先生要是不来找我，直接去找李老师反映情况，那就是我的失职了。”
大胡子仿佛要探察她忍耐性的边界，不断派她在施工现场和农场之间来回往返沟通，从琐碎的装饰细节到影响整个节目拍摄的管线架设。李厚时从不考虑她懂不懂、有没有时间，一切他不想做或者不愿意出面干涉的事情，都直接抛给她处理。
短短半个月时间，施工队队长的口头禅就从“找李导、找宋导”，变成“找郁助理”。
“明后天会到农庄各处架设摄像头和录音设备，进行调试，许先生看方便吗？需不需要找位熟悉环境的师傅陪同我们的器材师一起？”远兮推着脚踏车，踢开撑脚，问。
“没问题，我会安排人手，明天一早去活动室与你们集合。”
待远兮骑上脚踏车，原路返回，老杨从门卫室里探出头来，对注视她远去背影的许凌昀咧嘴一笑，牵动没有毛发的半边面孔：“几时见过你这么好说话的？上次有客人踩坏一小片青菜地，你不是气得当场让他赔钱走人？”
许凌昀半垂了眼：“节目拍摄过程中，若是损坏作物，一样要照价赔偿，场地租用合同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也同她讲得明明白白，并没有比平时好说话。”
老杨乐了，伸手捶他一把：“我看你口是心非到几时！”
许凌昀一捂胸口：“老杨，被你打得内出血。”
老杨撵鸭子似的摆摆手：“去去去，找小白撒娇去，我不吃你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