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苏撅了撅嘴,等菜上来了,问他要不要啤酒,万家强摆摆手,说开着车呢。季苏说这么好的气氛不喝点什么可惜了,就点了一扎鲜榨西瓜汁,给万家强和自己倒了一杯,因为揣着心事,万家强的胃里,就像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嚼半天咽不下去。因为心怀希冀,季苏吃得很开心,时不时地还哼哼小曲,终于,饭吃到了尾声,季苏把筷子一放,复又甜蜜地看着万家强:“现在可以说了吧。”
万家强点点头,说你做好思想准备。
季苏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这准备我都做了一个多月了,说吧,老婆我接得住。”
万家强就慢慢地把办假离婚证,抵押了房子借款,订单货物被骗的事说了。
自始至终,季苏一句话没说,等他说完,过了一会才问:“就这些?”
万家强点头,小声说就这些。
眼泪像决堤一样,刷地从季苏脸上滚滚而下:“万家强,你想让我说什么?”
万家强惭愧地低下了头。
季苏说:“万家强我想把刚吃进去的饭全吐出来!”
“万家强我恨你!”
“万家强你凭什么一个人决定了我们一家人的命运……”
一直是季苏在说,滔滔的,像一场两个人的控诉大会,万家强一声不吭。
末了,季苏一把抓起手包,起身走了,脚步噔噔的,跺得老楼地板咚咚响,像轰鸣的战鼓,擂在万家强心上。
除了愧疚,万家强还能怎么办呢?当初季苏也劝过他,做生意要稳妥,不要冒进,可他总觉得做人要乐观……
万家强从春和楼出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公司,是不想回的,因为还欠着工人的工资,公司又没活干,只要他在公司门口一露头,工人就像苍蝇扑肉一样,嗡地就拥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他什么时候开薪,问得他的心里,就像炸了一个二踢脚又炸了一个二踢脚,关于发生在他身上的倒霉事,工人也知道,可知道有什么用?人家老老小小也张着口等他们拿钱买米回家填肚子呢。
不敢去公司,万家强就回了家,一连好多天,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鲍和老万觉得奇怪,问他咋不去公司,万家强懒懒说最近公司没活,老万就瞪着眼说:“天天在家打游戏,活能主动送门上?”
如果万家强辩解一句,老万就会有十句满是大道理的教训等在那儿,用陈玉华的话说,老万两口子一辈子没攒别的,就攒大道理了,还全是往别人身上使的。
所以,万家强不辩解,拎起包就往公司去,因为没工资发,不少工人已经走了,只留了两个年龄大的,天天在公司门口蹲着,只要万家强一来,一个小时左右,那些因发不出工资而去别处讨生活的工人,就陆陆续续地擎着一脸悲愤杀回来了。
这天,又是如此。
万家强的办公室被挤得水泄不通,他把已重复了无数遍的原因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抱手拱拳地向大家道歉,众人嗡嗡地说了些什么,万家强听不清也不想去听,他们大多是外地来青打工的,背井离乡,要的不过是几个血汗钱,而他,却让他们流了汗,没得钱付,所以,他不指望他们体谅自己,只是抱着头,坐在那儿,满耳朵都是他们悲愤交加的声讨,像嗡嗡的紧箍咒一样在他的脑袋边盘旋……
不知过来多久,他抬起头,办公室里已空了,是的,不仅没了人,连打印机电脑复印机甚至连窗台上的花盆和墙角里的一只水桶也没了,眼见要钱无望,他们拿走了所有能拿走的东西。
望着空****的办公室,万家强知道,大约,他们是再也不会来了,因为他们从万家强不辩解不推诿的姿态上看到了绝望,生活要紧,他们没有太多的精力在这里消磨一份无望。
从那以后,万家强吃过早饭就到公司呆着,好像生活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到他眼里飘着浓郁的空茫。
季苏也是。
所以,回家后,他们很少说话,怕说多了,满胸膛的绝望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倒出来,因为这,老鲍还跑到万家强跟前告了好几次状,说季苏整天见着她和老万不说不笑的,甩脸色呢。
万家强只是深深地看着老鲍,不说话。
他什么也不想说,因为民间借贷公司已打电话告诉他还款期到了,他再不想办法就只能法院见了,这官司一旦到了法院,等着万家强的,肯定是只输不赢,然后是房子被拍卖。
所有的办法他都想尽了,夜里,他和季苏说。
季苏仰着头,看着他的脸,一声不响,过了好久,他听季苏悉悉簌簌地起了床,去了客厅,然后他陆续听见了啪啪的几声开灯声,所有房间里的灯亮了。
万家强瞪着天花板,觉得眼睛很疼,疼得他躺不住,就起床了,看见季苏正在挨个房间看,看厨房看阳台看储藏间,但没去看父母和美芽的房间。
她深情地看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泪光闪闪。
万家强定定地看着她,就觉得内心里有堵墙一样的东西,轰然地轰然地坍塌个不停,他默默地走到她身边,揽着她,把所有灯都关了,回卧室,把她按在床沿上:“我想想办法。”
事实是,他没办法可想,因为是外地来青岛的,人脉本就不广,再加上没上几年班就辞职开了公司,除了生意上的交集,和外界联络的就更少了,至于生意场上交集的那些人,你亲我热也不过是为利益往来,真情含量比较低,但他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试探过了,结果和他预想的一样,还没等开口借钱,只说到抵押借款,货物被骗了,血本无归,人家的眼神就开始飘忽,婉转一点的,开始和他比赛哭穷,这样一哭穷,纵使他脸皮再厚,借钱的口也是张不开的,人家都说没钱了,还怎么张?有的直接连哭穷比赛也不和他搞,不是借口有急事要办就是接个电话哼哈几句,随便编个理由就撤了,而万家强,就像一谁都不待见的孤魂野鬼,被丢弃在人情冷漠的荒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