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局里开会,又要评先进工作者了,从会议室出来的路上,他就能感觉到小张小李他们满当当的敌意了,但他装傻,继续和他们该说就说,该笑就笑,看得出,老胡也很紧张,林海特知道他担心评优落选。
其实,以老胡的工作能力,完全可以评得上优,可老胡这人,脾气比较各色,平时做事做人都挺卖力,可一到关键时候,就搂不住,比如说,老胡有个儿子,溺爱得不成,一到寒假暑假带着绕世界玩,哪怕整个宣教处人人忙得脚打屁股,老胡还是想休假就休假,处里不批他也休,扔下一张假条,领着老婆孩子就游山玩水去了,尤其不受领导待见,也是因为这,评优评先进从来都没他的事,老胡也恨恨过,在局领导会上也发过飙,可没用,在机关单位,不管你多能干,只要目无组织无纪律,还想拿荣誉,基本没可能。也是因为这,老胡才在主任科员的位子上一待就是六年没往上走半步。这次年底评优,要按工作量来评的话,他和林海特不相上下,但要看个人表现,他比林海特逊色是毫无疑问的。现在,就行政级别,他和林海特已在同一起跑线上,谁不想跑在前面?谁年底拿到的评优多,当然谁就掌握了先机,这点,谁都明白,所以,都在虎视眈眈。林海特已经连续拿了两年优了,虽说都是凭自己实力拿的,可在小张小李眼里,并不是这样,也是为了平息一下他们的猜忌,林海特就想,自己比他们俩进机关进得晚,今年这优就不要拿了,就想跟处长说说,今年的优秀就不要考虑他了。可小张小李自从从会议室出来,就跟严厉的监考老师似的,时不时地瞟他一眼,让他很不自在,就给处长发了个短信,说能不能去会议室聊两句。
处长回了一个字: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到了会议室,林海特掩上了门,把自己的意思和处长说了,说今年的评优,他就不参加了。处长说:“就因为有闲言碎语,没必要吧?“林海特说大家都在一个处室里工作,搞得紧张兮兮,也挺没意思的,就当他退一步,缓和气氛吧。
处长问:“你考虑好了?”
林海特说考虑好了。
处长点点头。林海特以为他也同意了,就要告辞,处长却说:“小林,有个事,你可能还不知道。”
林海特以为和自己有关,就问什么事。
处长说听说市里要搞行政区合并,他们所在的滨海区和南河区要合二为一。林海特还没多想,说这消息都流传好几年了,不见得要动真格的吧?处长说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一旦滨海区和南河区行合并,各级行政部门也要合并,到时候肯定是机构臃肿,有部分人员,很可能要调流下岗,所以,关于是不是退出评优,让林海特最好慎重考虑。
林海特问:“如果我退出评优,会有什么后果?”
“影响晋升。“
林海特沉吟了一会,说明白了,但他还是不想要这个机会。处长说:“个中厉害我都跟你说清楚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勉强你。“
林海特点点头。处长转身出去了,林海特不想和他一起回办公室,就去了一下卫生间,又特意在里面多站了一会儿,估计这个时间差不会引起大家注意了,才慢吞吞回了办公室,一进门,就感觉大气氛不一样了,小张和小李都冲他笑得很友好,他也点点头,笑着回了自己的座位。晚上回家,心情好得很,就开了一罐啤酒,一边喝一边教高桥说话,高程程有点奇怪,说:“心情不错啊。”
林海特嗯了一声,问她喝不喝啤酒。高程程摇了摇头,说烦着呢,喝不下。
不用问,林海特也知道,又是和副行长闹别扭了。高程程所在的那个支行,有个副行长,姓王,四十多岁了,高程程的副行长扶正之前,他和高程程一样,都是副行长,他满心以为如果行长调走,要在他和高程程两个副行长之中提拔一个的话,不管是论年龄还是论资历,也应该轮到他了,可他没高程程业绩好,结果,上面提拔了高程程,他郁闷得要命,总认为高程程做行长,是抢了他的位子,就时不时地在工作上给高程程设置障碍找她的麻烦,巴不得她出点漏子,从行长的宝座上跌下来他爬上去。林海特说:“职场小人,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高程程说:“你说得轻松,他整个就像一癞蛤蟆跳你脚背上,虽然不咬你,但光恶心你也够受的。”说完,又抱怨林海特,说别人家的老公,如果老婆遇上这样的事,都是给支着出主意,把这口恶气出了,他倒可好,除了劝她息事宁人就没别的招了。
林海特抿了一口啤酒,说:“人的智商都是差不多的,就算我能给你支着,你暂时斗胜了,有什么用?下一步他会更恶劣地还击你,所以,我劝你,还是算了吧,要不然,你和他的战斗就会变得跟打乒乓球似的,你打回去有多狠,他抽回来就有多恶毒。”说完,就把自己在局里退出评优的事说了,说,“我也知道评优对晋升有好处,而且我也当之无愧,可我能为了这个当之无愧就让自己活在敌意的旋涡里?多累啊。”
高程程瞪大了眼看着他,说:“谁让你退出评优的?林海特,你问过我吗?你征求过我的同意吗?你不觉得你这么做很自以为是也很自私吗?”
林海特也诧异,说:“程程你什么意思?我自己的事还要征求你的意见?”
高程程说:“你的前途关系着我的颜面我们家的收入我们家的社会地位怎么可能会是你自己的事?你知不知道,林海特,当初我之所以选择你,就是觉得你这个人干练利落,做事井井有条,人品也不错,我嫁给你,虽然眼下是亏了点,可将来,一定不会比谁差的,可你怎么能背着我往后退!?”
林海特没想到高程程反应会这么激烈,愣了半天,说:“可是,我觉得我们这样已经很好了。”
“很好了?”高程程冷笑,一抬手,环指了家里一圈,“是,我们住着一百六十多平方米的大房子,装修豪华,家具高档,我们衣食无忧,可是!林海特,这所谓的已经很好,和你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一下子,林海特就哑然了,甚至无地自容,是的,这个家的很好,和他没半毛钱的关系。结婚后,他也想像其他做丈夫的似的,把工资卡交给高程程,但高程程不要,因为家里日常生活要打理,也需要钱,而这不是她擅长的,每个月还完车贷,应付完日常生活,他的工资基本就没了,突然的,他觉得这个家,就是个豪华的壳子,他就是寄居在这豪华壳子里打扫灰尘的人,而这个豪华壳子的建设和存在,和他没半毛钱关系,羞愧像突然而无声涌上的潮水,悄然淹没他,让他连剩下的半罐啤酒都没勇气喝完,默默地放下了筷子,说:“程程,如果你后悔,我们还可以分开。”
“你放屁!”高程程一下子哭了,说,“林海特,你怎么能这么浑?我说这些是要你离婚吗?我是为了让你知道,你在这个家,根本就没有轻言放弃的资格!”
可是,林海特只想走,只想离开这个家,如果不是高桥,这天晚上,他真的会走,哪怕流浪一辈子也不再回来。
高程程哭着说:“明天你找你们处长谈,告诉他,你反悔了,今年的评优还参加。”
林海特说:“我是个男人,说过的话不能往回收。”
高程程犀利地看着他:“那我说!我是女人!”
林海特知道高程程的脾气,她说去说,就真能去说,当然,她会把这个意思表达得很大方得体,比如说林海特昨天是一时糊涂,回家就后悔了,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她就来了。
所以,林海特忙说:“别,我自己说好了。”
但心里,已打定了主意,坚决不说。
可,就像他了解高程程一样,高程程太了解他了,尽管他答应了找处长说却最终没说,但在进行评优的前几天,处长还是宣布了林海特必须参加评优,因为局里不允许像林海特这种工作这么认真、成绩这么突出的人退出评优程序。
林海特就知道,一定是高程程背着他做工作了,他如坐针毡,甚至能感觉得到小张小李老胡他们的目光,像冰冷的匕首一样,纷纷朝着他心脏位置投掷,让他恨不能来个旱地拔葱,离开这儿,再不回来,但他也知道,辞职肯定是行不通的,不仅高程程,连他的父母也得疯。
在单位郁闷了一整天,下班回家,高程程一眼又一眼地看他,他知道,高程程肯定知道她背后做工作的事了,想看他的反应,可他什么都不想说,既不想感谢高程程运筹帷幄为他操劳,也不想说不好听的扫她的兴,就闷闷吃完饭,说想出去趟。
高程程就说又想找人倾诉你的人生情怀吧?
林海特说差不多吧。
高程程哼了一声,说肯定又俞大风。
林海特想了想,还真这样,倒不是说他这个人孤家寡人没朋友,而是,觉得和俞大风是打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尽管他身上有这样那样他看不惯的毛病,可在感情上,觉得还是和他最亲近,有些跟别人说不着的话,跟他说起来会有种特熨帖的感觉。就跟高程程嗯了一声。高程程把筷子碗收起来,说:“早点回来啊,盘子碗我给你留着。”
林海特说好,让她放点水先泡着,等他回来洗。高程程就定定看着他,说:“林海特,其实我觉得你和俞大风之间吧,真的像一对怪胎,你看,你俩打小一起光屁股长大,是最好的哥们,曾经你是学校霸王,他是你的小弟,按说他们家的发达跟坑了你爸有很大关系,他又撬走了你谈了七年的女朋友,你们俩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两类人,价值观完全背道而驰,他拜金,你有情怀,俞大风家对你们家干了那么多缺德事,你怎么就还能和他玩到一起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