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走到门口的林海特回头笑笑,说混饭吃而已。
高程程就“哼”了一声,说:“你当年可是心怀远大抱负辞的职,目标可不仅仅是混饭吃。”
林海特听得出其中的嘲讽意味,但也没说什么,走了。周六,去高向前家接高桥,高向前在院子里修剪花草,见他来了,直起腰和他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忙了。高程程不在,林秋红帮他整理高桥的日常用品时,小声说有人给高程程介绍了个新男朋友,今天两人一起去世园会了。虽然已无意和高程程复合,可林海特心里,还是咯噔一声,脸上一阵一阵地发麻发冷,见林秋红紧张地盯着自己,才勉强地笑了笑,问对方人怎么样。林秋红摇摇头,说因为没见着,也不知人具体怎么样,就知道叫李杨,是市工商局的,36岁。林海特默默地听着,抱起高桥往外走。林秋红跟在身后,小声问:“你不打算争取了?”林海特摇头说不了。林秋红说她就担心高桥。林海特“嗯”了一声,心里已打定了主意,改天约高程程谈谈,如果她想再婚,是不是可以把高桥的抚养权转移给他。又怕苏大云知道高程程要再婚的消息会急,忙告诉林秋红先别跟他父母说。林秋红“嗯”了一声,说苏大云对他和高程程的婚姻还一直心存希望,她要知道了,肯定得急,只要苏大云急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所以,能瞒着她还是瞒着她吧。
第二天,林海特给高程程打了个电话,问她中午能不能出来一趟。高程程很警觉,问干什么,林海特说已经分开这么久了,想和她好好聊聊。高程程以为他是想复合,就说分开就是分开了,有什么好聊的?林海特说聊桥桥。高程程这才勉强答应了。挂断电话,林海特就去了奥帆基地的领地咖啡,找了个角落坐了,等高程程。
高程程一进来,就歪着一边嘴角笑着说:“看出来混得不错啊,都能请我喝咖啡了。”
林海特没接茬,起身给她拖开椅子,等她坐了,问她想喝什么。高程程说卡布奇诺吧。林海特自己点了杯美式,又给高程程要了一块甜点,才坐好,看着她笑笑。高程程突然有点莫名的感慨,抿了一口柠檬水,说:“说好了,我们是来聊桥桥的。”好像防着他会说些让她为难的其他事情。林海特点点头:“说我们分开也半年多了。”高程程说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林海特就难为情地呵呵笑了两声,说:“主要是不知该从哪里说起。”然后抬眼看着高程程说,“你还年轻,不会一直这么单身下去吧?”高程程脸色一凛,警觉地问:“你什么意思?”林海特说:“没什么。”低头顿了一会儿,才又说,“如果你想再婚的话,我想,桥桥的抚养权是不是可以变更到我这边?”高程程皱着眉头,看着他:“谁告诉你我要再婚?”
林海特说:“没谁告诉,我说的是如果。”
高程程说:“这就是你找我谈的主题?”
林海特“嗯”了一声。高程程一把抓起手包:“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说完,起身就走,服务生端着两杯咖啡来了,林海特点点桌子示意放下,坐着发了会儿呆,把两杯咖啡交替着喝了,喝着喝着,就笑了,觉得自己果然是苏大云的儿子,连两杯咖啡都不舍得浪费。
不知为什么,心情竟然很好,回律师事务所的路上,想高程程有恋爱对象了,可能要再婚了,自己居然会很开心,这是为什么呢?想了一路,终于想明白了,是因为他提出变更高桥的抚养权,被高程程铿锵地拒绝了,他高兴不是因为他虚伪,而是为高程程还有一颗慈母的心,是的,她势利,但母性美德,她是有的,而且被他看见了。突然就觉得,哪怕是一场惨败的婚姻里,也有闪光点的,忽然也有些自责,其实,高程程不过是想要个在仕途上有前程的老公,他完全可以成全她,却没有。所以,如果说高程程弃他而去是一种自私的势利,那么他为成全自己而不肯成就高程程内心的期望,不也是自私的一种吗?这么一想,心里就释然了,突然地就觉得高程程也没有那么令人憎恶了。
3
因为在晨报上写着法律专栏,再加上做事认真负责,很快,送上门来的案子就多得林海特就接不过来,他还经常去广播电台或电视台做做节目嘉宾,慢慢的,在本市司法界,就小有名气了,收入也不错,人就显得意气风发的。见儿子的新事业渐渐走上了上坡路,苏大云也不像以前那么郁闷了,甚至,为了她的宝贝孙子,对林海特和高程程的婚姻,又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怂恿他有事没事的多跟高程程联系联系,林海特不想她絮叨起来没完,就嘴上应着,但如果没事,从不主动联系高程程,是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对她贼心不死地惦记着。
后来,从林秋红那儿陆陆续续传来消息,高程程和李杨相处得不错,才几个月而已,就进入了谈婚论嫁的程序。有一天,苏大云骑着自行车去东部有事,路过一家酒店门口的时候,看见高程程的车拐进了酒店门前的停车场,就下意识地跳下了自行车,看高程程的车停稳了,她从车上下来,东张西望了一会,就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她打电话的时候,笑得那么甜美。苏大云站在人行道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没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轿车也进了停车场,李杨从车上下来,远远地冲高程程笑着,高程程就把手机塞进包里,冲他跑过去,挽起他胳膊,进了酒店。
看见高程程挽起李杨胳膊的瞬间,苏大云就觉得满脑子都是疾驰的马蹄子,狼烟遍地,就把自行车往路边的树上一靠,雄赳赳地就往酒店里闯。酒店的保安是什么人?一看就晓得她不是来吃饭的,拦下问她找谁,苏大云说就刚才进来的那一男一女。保安问她是那一男一女的什么人。苏大云说婆婆。保安已从苏大云一脸的气势汹汹上看出来了,这人进店,绝不是来吃素的,还是不让进,说可以帮她找想找的人,但不能进去。
苏大云就火了,大声吆喝道:“我嗓门比你大,还用得着你帮我找了?”说完,就扯着嗓子喊:“高程程!你给我出来!”
今天是李杨的生日,两人特意约了一起庆祝的,冷不丁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高程程一愣,说:“有人叫我。”李杨说:“不会吧?”高程程说真的,屏息去听,就听见了苏大云的喊声,凭空扔了支响不利落的爆竹似的:“高程程,你给我出来!”
高程程气得脸都白了,要出去跟苏大云理论,被李杨拉住了,说这样的事,说起来有点狗血,恐怕会招来围观,万一被人拍了视频发网上去,就更倒胃口了。高程程想想也是,就给林海特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来把苏大云弄走,要不然,她就打110报警了。
林海特正在车行看车,接到高程程的电话,忙打了辆车跑过来,就见苏大云已经不喊了,背对着酒店门口,坐在台阶上,一把一把地抹眼泪。林海特忙跑过去,说:“妈,您这是干什么呢?”
一看见林海特,苏大云就像六神无主的人一下子找到了定海神针,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海特啊,程程找对象了,你说,你是桥桥的亲爸,在这儿好好的呢,她咋就非要给桥桥找个后爸?”
林海特叫了声“妈”,说:“妈,我和程程已经离婚了,她有和任何人恋爱的自由,我们不闹了行不行?”
苏大云的眼泪掉得更快了:“可是我桥桥呢?我桥桥怎么办,你眼睁睁地看着她给桥桥找个后爸?海特你跟我说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你更亲桥桥?”林海特说:“没有,但是,妈,现在已经不是你们那个时代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为了不给孩子找个后爸或者后妈而维持不幸福的婚姻,高程程更不会。”说完,就去拉苏大云,“妈,回家了。”
那个傍晚,林海特骑着自行车,驮着嘤嘤哭泣的苏大云穿行在青岛的街上,他的心,碎碎的,也是温暖的,想起了很多年前,苏大云总是用自行车驮着他去上学,每到十字路口,他就会像轻捷的小豹子一样从苏大云的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跑过十字路口,为的是不让警察拦下苏大云对她进行千篇一律的教育:自行车后座是不能驮人的。
后来,林海特想,人,为什么爱回忆过去,是因为你所能看到的生活,让你失望,你的心想找一个美好而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于是,就回忆过去。
把苏大云送回家,林海特把她按在沙发上,说:“妈,您答应我,以后看见程程,如果您做不到心平气和,就当她是路人甲,行不行?”
苏大云说:“海特,你误会妈了,我不稀罕高程程这个儿媳妇,就心疼我桥桥,落后爸手里,也不知会不会吃亏。”林海特说:“不会的,有程程呢,她是桥桥的亲妈。”
4
林海特买了新车,出行就方便多了,周末,经常拉高桥和父母到郊区玩,送高桥回去时,有时候高程程在,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他的新车,撇撇嘴,说:“你往我这跑这么勤干什么?”
好像林海特跑得勤就是在故意向她炫耀自己的成功似的。
林海特总是笑笑,说:“桥桥是男孩,作为父亲我应该多陪陪他。”
高程程就哼,抱着胳膊,在阳台上晃来晃去的。林海特知道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居心叵测,但也不在意,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觉得,生活只要过得自己满意就行了,不必理会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否则,就是自找痛苦。
林海特案子太多,忙不过来,所里派给他两个见习律师做助手,其中一个是女孩,叫万禧,刚从政法大学毕业,也考出了律师执业资格,但在见习期间,对林海特特别好,大伙儿都开玩笑说她都快成林海特的私人助理了,因为林海特不管去哪儿,她都有一万个理由要跟着,说是要积累办案经验。林海特知道她喜欢自己,别人也劝他,离婚已经一年多了,高程程都快结婚了,婚姻的事,他也该考虑一下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提不起这方面的精神,所以,对万禧的种种示好,他全用装傻搪塞着,连俞大风都看出来了,私下里跟他说万禧挺好啊,他也别耗着了,反正耗也没用了,人家高程程都快结婚了。
林海特就笑,说他没俞大风想象的那么痴情也没那么深情,更不是在等谁,只是暂时对婚姻提不起兴趣。俞大风就一副关切状,问他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林海特说或许吧,一个人输不起很多次,所以,第二次婚姻他一定得考虑清楚了再进围城,因为这一次,他真的是进去就不想再出来了。
俞大风就斜着眼看他,说:“海特,你老这么一本正经你累不累啊?”
林海特说:“各人性格不一样,活成你这样我才累呢。”
那段时间,俞大风经常拎着一捆啤酒就来了,进来,也不和他客气,打开冰箱,看看里面有什么吃的,拖出来,往茶几上一摆,启开啤酒就喝,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混夜总会下高档馆子的俞大风了,从电视台买时段的五千万投资打了水漂,因为担心黄主任在接受调查时会牵扯出自己,柯栗远去美国避祸,把整个集团公司扔给了俞大风。
以前,有柯栗罩着,俞大风逍遥惯了,哪儿挑得起这么重的担子?再说了,买时段的五千万投资里有三千万是靠民间借贷和银行贷款凑的,现在,贷款和民间借贷的期限都到了,手机一天响五十次,有四十次是催债的,另外十次是公司员工催工资和田宝的。因为无力还贷,印刷厂和广告公司的设备已经全被银行查封了,就连东海路的别墅也不能住了,每天都坐满了民间借贷的债主,他们像敬业的岗哨,每天一大早就去俞大风家的别墅坐着,一直坐到晚上十点才陆陆续续散去,好像只要他们一会儿不盯着,俞大风就会悄悄卖掉别墅卷款跑了。陈小茼受不了债主逼门的折磨,带着孩子和俞大风住在娘家,可依然不得消停,有人查出了传媒公司的法人是陈小茼,陆续有人找到报社,跟陈小茼要帐,那架势,好像不是遇俞大风的传媒公司欠了他们帐,而是诈骗了他们的钱。
众目睽睽里,陈小茼又羞又愧,解释她对公司的事不了解。但凡能追到门上要账,大都是被逼急了,话说地就更难听,同事们这才知道,柯氏集团快撑不下去了,再看陈小茼,就多了些看落窝凤凰的意味。
那段时间,陆续有人到报社找陈小茼要帐,每一次,她都要好话说尽,才能把要帐的人劝走。因为这,陈小茼都不敢在办公室坐着,其一是不想同事们用同情的眼神看自己,其二是怕又来要帐的纠结得自己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