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婆婆突然问:我的乖孙女知道爸爸病了吗?
她明白婆婆这是在婉转地打探丈夫的病情,如果丈夫病得严重她自然会把女儿从学校接回来的,她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不勉强:没呢,小病,没必要让孩子知道。
吃完饭,婆婆开始催她回医院照顾丈夫,一再强调,她能照顾自己。
她也不想在家里多呆,眼泪总是忍不住要跑出来。
她扶着婆婆上床,躺在**的婆婆絮叨着该给丈夫煮什么汤喝,该让他注意什么,她忍着眼泪听,婆婆还不知道,即使再美味的汤,她亲爱的儿子都不能喝了。
在处理丈夫后事的日子,她每天都咬着悲伤,匆匆地在家和医院以及殡仪馆之间穿梭,每当她回家,婆婆都会问她:汉强什么时候出院?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她只好骗婆婆说丈夫需要静养,医生不让他说话,等他康复了,肯定第一个给她打电话。
婆婆裂着干瘪的嘴巴笑,满眼慈祥的幸福期待。
那天,丈夫的葬礼结束,她回家,看见婆婆躺在**,一下一下地很努力地伸展胳膊,她诧异地问:妈,你在做什么?
婆婆很诡秘地笑了一下:我在做八段锦啊,是汉强外公教给我的很有用的健身气功呢,我要把身体锻炼好,让你一心一意地去照顾汉强,不用来回跑了。
有几次,婆婆要去医院看丈夫,都被她用丈夫在无菌病房,医生不让探望给挡住了,每一次,她都能看到失望在她眼里稀哩哗啦地坠落。
她白天上班,下班后,做出急忙忙做饭、急忙忙出门的样子,其实只是到她母亲家呆到早晨再回来,为了不让婆婆疑心,她只能这样表演下去,婆婆每天都在**练八段锦气功,很多次,她提着保温桶在街上转来转去,想:还是说真话吧,毕竟这不是长久之计。只是,每当面对婆婆忐忑着的殷殷期盼着的目光,她张不开口。
唯一能做的,她只能继续编造谎言欺骗婆婆,她告诉她,丈夫的病已经好了,但是有失语的后遗症,需要到美国做彻底治疗然后去黄山疗养。
婆婆眨着昏黄的眼睛看着她,试探着问:好吧,他走之前,能不能回来看看我?
她狠着心骗婆婆:医生担心他情绪波动影响治疗效果,不会让他回来的。
婆婆沉默了很长时间,不再说什么。
就这样,在婆婆的意识里,她试着把丈夫转移到了婆婆不能去的美国,一段时间后,婆婆问她:汉强在美国怎么样?你怎么不跟着去?
她继续撒谎:汉强让我留在家里照顾你,他们公司派人陪着呢。
期间,她不时在电话上按上一串数字,假装跟在美国的汉强通话,其实,电话里只有嗡嗡的交流声。
转瞬,三个月过去了,她渐渐意识到婆婆对她编织的谎言起了疑心,她不再继续做八段锦,除了她偶尔说丈夫很好,已在黄山疗养,婆婆不再问任何关于丈夫的消息,常常眼神发呆地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些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身体越来越弱,像一片随时都会被风掠走的叶子。
秋天,婆婆住进了医院,医生说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病理现象,是谁抗拒不了的衰老正在一点点侵蚀她的身体。
婆婆在医院的日子,大部分都是在安详地睡眠,一天晚上,婆婆拉着她的手,清晰地说:孩子,难为你了。
她握着婆婆的手,泪如雨下。
那一夜,婆婆睡着后,再没有醒来。
其实,婆婆在停止做八段锦的日子,她已是明了她的儿子去了哪里,只是,她不忍心戳破她精心编织的谎言,而且也愿意配合她的谎言,以让自己感觉,真的,儿子并没有离开她们,只是离她远一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