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峥入宫求见时,萧恒在耕地。
小内侍瑞官回报时杨峥一愣,道:“陛下在宫中翻了田地?”
瑞官笑道:“六哥这活儿干了好几年了,相公常年在外,不晓得也是应当。”
杨峥被他这称呼一吓,“六哥?”
瑞官笑着解释:“相公莫怕,这是陛下的意思。现在民间的宫里的,大伙都这么叫。只是像秋内官那些老人别扭,觉得不尊重,陛下便不强求。再就是朝里的相公,拿这个做了好大的说辞,说是没有君臣礼法,碰死也要进谏。结果陛下那几次出宫查访,百姓们都这么叫,声势起来了,言官们也就没法子了。”
杨峥笑了笑:“是,我久不回京,落后了很多事。内官瞧着年轻,是新进宫吗?”
瑞官笑道:“相公好客气。我是最后一拨进宫的。”
杨峥道:“我记得前几年陛下便禁止净身进宫了。”
瑞官低声道:“可进宫能吃饭呀。”
杨峥不再说话。
瑞官将他领到地方便转身退下。杨峥久久驻步,为眼前的奇异景象。
时至黄昏,暮天血红,染尽万物。杨峥在血色中央看到一个血淋淋的萧恒。他那件穿旧的黑衣扎在腰间,上身精赤,双手把住一支铁耙。
这是杨峥第一次直视天子身体的部分,他从上头看到那大小不一的疮疤伤痕。天子肌肉鼓动,耙齿划过的土壤痕迹深深,但萧恒身上却没有半滴汗水。他俯身,露出脊背中央那条鲜红鼓动的伤痕,足像寄生了一条吸饱精血的蜈蚣。
杨峥眼中,萧恒在这一刻和天下亿万农夫并无不同。但重重宫阙将他拱卫中央也将他囚困中央,使他没法向这泥土的归属更近一步。这样一个大梁宫里的黔首,最尊贵的农夫。
萧恒在这时直起身,冲他招手笑道:“来瞧瞧。”
杨峥依言上前,低头看秧苗,问:“陛下种的菜?哟,还有面条菜,那是雪里蕻吧。”
萧恒道:“是,阿玠爱吃。”
他搁下铁耙,笑道:“还以为士嵘长于高门,是个五谷不分的。”
杨峥也笑:“已然走了八年,以前再不认得,如今也认得了。”
他抬头打量,“庭前空地不少,的确适合种地。”
萧恒道:“宫里实在占不着这么多的地,也用不着这么多的人。领你来的瑞官,比阿玠还要小些。这是丧尽天良的事。”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杨峥默了一会,“陛下倒没有学项羽火烧阿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