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游廊下,几名身着官袍腰佩鱼袋的男子款步走来,前二人后三人,步伐不快,颇有讲究。五人簇拥着一名身形高挑的男子,后者脚步徐徐,庄严若神。
院中树影婆娑,不知何处有人说话,少女音量忽高忽低。许是离得远,几人听得不甚清楚,只当是前来恭贺的贵女们在闲聊说笑。
即便如此,大理寺司直韦廉还是默不作声看了一眼左前方的人,神情小心翼翼,生怕又惹恼了那位。好在是那人并未显露出任何不悦情绪,韦廉暗自松了口气。
不久前儿子韦一严成为千牛备身,执掌长刀护佑圣上,虽然只是个六品小官,但毕竟日日跟在皇帝后头,同其他官职相比可谓是前途无量,对此韦家欢呼雀跃。
可没开心几日,朝廷却传来噩耗,称翟大人从一批违法商货中查到了线索,其中就有儿子韦一严的身影。
吓得韦廉即刻对着太极殿的方向三叩九跪,就连额头都沾满鲜血仍是不敢起身,直至圣上闻言令人前来赦免韦一严,韦廉这才颤颤巍巍爬起身。
儿子性命是保住了,可官职没了。韦家上下二十七口人,仅靠韦廉一人微薄的俸禄过活。
就算是这样,朝中却无人敢替韦家说话。毕竟,谁又敢得罪那位手握实权的监察御史翟大人呢?
除非是想摘下官帽了。
身前男子忽地停下脚步,韦廉收回思绪垂头倾身,以为翟大人要吩咐些什么。不料却半日未见大人开口,韦廉与身后的太常博士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皆不知翟大人究竟想作何。
“今夜杜府迎新娘,不去前厅恭贺,又何故聚集此地闲谈。”
说罢,不待几位同行官员回过神来,紫袍男子侧身越过前头两人,径直走向游廊的另一侧,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海棠门,方才还在叽叽喳喳交谈的小娘子们愣了一愣,显然也听到了男子的话。最初拉着宋玉璎八卦的卢三娘见状赶忙收回话头,瞪大眼睛看向游廊。
被几人包围着的宋玉璎亦闻声回头,她顺着卢三娘的视线望向曲水游廊,廊下几位官员皆不约而同看着另一处。
许是因着天色渐暗,院落小道两旁无灯,仅几位娘子手中的灯笼泛着莹莹烛光,宋玉璎不大看得清楚游廊下的人。
隐约瞥见有人一身紫袍缓缓走远,背影如松。
即便看不见脸,宋玉璎也能猜到此人必定是朝中那位翟大人。
毕竟除了他外还有谁能破格着紫衣,且看周围跟来的人中不乏职位颇高的官员,在他面前仍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并非那位官职有多高,而是……
“宋娘子我们快走罢,省得我阿耶上朝又被那人弹劾了!”卢三娘牵着宋玉璎的手,带着她转身朝前厅走去,“不久前他……”
说着说着,卢三娘掌了自己一嘴,此后便双唇紧闭不再说话,任凭宋玉璎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也怪不得卢三娘如此心慌,眼下朝中有且仅有那位能决定他人官帽的去留,又怎能不忌惮。
宋玉璎回头又看了一眼翟大人离开的方向,心道这人入朝为官数年,竟无半分关于他的传言,饶是她也无法从别人口中探出一丝线索,实在是神秘得很。
又道,连她都八卦不出来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夜风习习。
杜家府邸不大,多走两步便到了前厅。一道玉屏风堪堪分开男宾女宾,山水帘上人影绰绰,玉壶光转,琉璃杯盏叮当相碰,入耳清脆。
卢三娘拉着宋玉璎又多说了两句,偶有几次望向玉屏风,不知在找何人。
三两杯清酒下肚,宋玉璎忽觉一阵热意涌上脸颊,整个人困顿乏力。这酒闻着香甜清新,料不到竟是杯烈酒,大意了。
身侧,卢三娘仍在大吐苦水,宋玉璎面上笑容浅浅,目光却已飘游无定。
“宋娘子,宋娘子?”
两个卢三娘的影子在眼前分分合合,宋玉璎眯眼摇头,仍旧无法看清卢三娘。好在花枝就在不远处,宋玉璎随意找了个借口起身,在花枝的搀扶下离开宴席。
她今夜并非故意迟来堂姊的喜宴,而是只有在这时候,那个人才不会盯着宋家,好让她有机会查清店里的账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