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李鸿章也明白,他说:“你把禀帖留下,我总要仔细看看。这几天事情多,你且耐心等等。”
这一等就是十几天,到了九月中旬,郑藻如打发人把李鸿章的批文送来了:
禀折阅悉。查开采煤铁事宜,钦奉光绪元年四月间寄谕:著照所请,先在磁州、台湾试办,派员妥为经理等因。是直省开采,本系奉旨准行之事。徒以磁州煤铁屡次派员往查,运道艰远,又机器局员与英商庵特生订购熔铁机器不全,未能成交,因而中止。兹台湾开煤已照洋法兴办,直境亟应仿照试行。该道前次往查开平煤铁,既将煤块、铁石分寄英国化学师等评论成色,可与该国中等矿产相仿,核之中国市价工料,均尚合算利便,自宜赶紧设法筹办,以开利源而应军国要需。惟事体重大,又属创始,处处与地方交涉,应派前任天津道遇缺题奏丁臬司(寿昌)、津海关刘道(藻如)会同督办,以一事权。唐道熟精洋务,于开采机宜、商情市价,详稽博考胸有成竹,当能妥慎经营,力襄厥成。所订钻地机器、洋匠,应令速来,钻探明确,再筹办机器开井。至煤师一节,盛道(宣怀)已商属赫税司(德)由英国雇来。现因武穴煤产不旺,另作他图,可由该道商同盛道,饬令北来查勘。如伊于铁务地学或非专精,再另延订。其如何试办开采章程,及官督商办如何集资,立法务归妥善之处,并由丁臬司、刘道与该道妥细筹议,陆续禀呈核夺。招商局务关系巨要,该道仍照常会商办理,勿得偏废,致误责成。除分行外,仰即遵照。
按照李鸿章的批文要求,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出章程来。唐廷枢已经拿出一稿,但此时不能拿出来,而是先与丁寿昌、刘藻如商议。丁、刘两人均表示,以唐廷枢为主,请他拿主意。唐廷枢已是胸有成竹、井井有条。他的想法是在开平镇设局,就叫开平矿务局,主要经营事项就是开采煤铁等矿,并就地熔化生熟铁。资金主要靠招徕商股,拟集资八十万两,分作八千股,每股一百两。正月前每股先收四十两,以便购办机器。其余六十两明年五月前收清。生意由小至大,拟先开一煤井,建生铁炉两座,熟铁炉二三十个,并锤铁、拉铁机器等,连同买地、造房、筑路,不超八十万两之数。将来生意兴旺,或需添机器,或另开煤井,再招新股二十万两,合足一百万两。至于管理经营人员,丁臬司、刘关道任督办,他先任总办。将来在经营的过程中,随时体察司事人员,有能胜任者,再禀请北洋札委帮办。股份一万两的,准派一人到局司事,其能当何职,应受薪水若干,由总局酌定。若其人不称职,或不守分,任由总办辞退。参照轮船招商局办法,财务接受股东监督,每年结账一次,刊刻分送股东。每年所得盈利,先提官利一分,剩余部分再提办事者花红二成,另八成仍按股均分。为了避免各方官员把亲朋友故旧派到局里混薪水,禀请免添派委员,并除去文案书差名目,所有各厂司事,必须于商股之中选充。除在开平设厂栈外,在芦台设立分栈,以便将煤铁配运天津。煤铁运到天津,不必另设仓栈,暂用轮船招商局栈房就行,也算省钱一法。一切经营,都按买卖规矩,价格随行就市,不过,要优先满足公用,生熟铁送到天津,按照市面价值,先听机器局取用;煤炭照市价,先听招商局、机器局取用。其余或在津售,或由招商局转运别口销售,概由矿务局自主。
丁寿昌笑笑说:“景星肚子里已经有个全盘章程,按你说的呈给中堂就差不多。”
唐廷枢说:“总要两位点头我才敢起草。”
郑藻如更关心的是税厘。唐廷枢说:“照章纳税,这个您就放心好了。开采煤铁之山若系官地,照章升科;若系民产,由局里按照时价买定。所成之铁,所采之煤,无论在本地销售还是出天津海关,均按成章完税。至于厘金,当然也要缴,但还要多多关照,不然负担太重,无法与洋商竞争。”
郑藻如说:“我这里没问题,关键是你要说服中堂,你要起草一个详细的禀帖,尤其是账要算明白,办了这些年洋务,中堂最忌糊弄,为了获得批准,开始说得天花乱坠,结果后来不了了之,这最不可取。”
唐廷枢说:“玉翁放心,我从不敢存糊弄您和中堂的心思,我也是仔细核算过,才敢接这磁器活。”
章程是现成的,唐廷枢稍做修改,过两天呈给两人。两人均未做实质的改动,建议尽快呈给李鸿章,批准后尽快招股筹办。
交上去过了三四天,李鸿章就批了:据送拟定开平矿务设局招商凑股章程,大致均尚妥协。此事应以订请矿师为第一义。其地学高下,必应查访明确,重价延聘。大约炫玉求售者未必佳品,其高手则西国彼此争募,非重价不能罗致东来;只是向洋商咨访,恐仍得其下乘。果能矿师得人,则订购机器、开厂兴办诸事,皆可从容就理。
对十二条章程,李鸿章均一一答复,完全同意。唯有对修筑铁路一事,未做任何表示。偏偏此事关系极重,唐廷枢与郑藻如商量。郑藻如说:“此事我也十分清楚,现在修筑铁路,时机不对。景星,英国人在上海修了一条铁路,开通不久就被迫停了下来,因为朝廷中反对的意见太大。朝廷征询南北洋的意见,李中堂的态度是反对洋人修铁路,但不反对咱们自己来经营,所说建议让南洋买下来,自己招商经营;但是,朝廷中的清流是反对一切洋务,对铁路尤其反对,自己经营也不行,两江沈总督不胜其烦。中堂看朝中是这种态度,此时提修铁路,那是自讨没趣,反而连累矿也开不成。”
“可是,将来煤铁必须铁路来运才能有把握与洋煤洋铁一争高下,不修铁路,靠骡马转运,光运费就消化不起。”唐廷枢很着急。
“景星,少安毋躁。”郑藻如说,“你的煤铁不是还没采出来吗?办事情要看时机,今年不行,未必明年不行。中堂一定会想办法的。”
唐廷枢想想也是,明年打钻勘探,再购买机器、打井,总要两年多时间,现在急也没用。
对英国矿师马立师,李鸿章似乎不太满意,“炫玉求售”“仍得其下”等说法似乎专对着马立师而言。郑藻如也略知情由,问道:“景星,这件事情,与杏荪有点关系。杏荪在湖北办矿不顺,屡遭中堂斥责,杏荪则以为主要是矿师不得其人,所以中堂对马立师的印象也就好不了哪里去。你似乎对他还算满意?”
唐廷枢说:“依我看,人还算明白。”
郑藻如说:“我建议你还是另请高明,中堂既然有了这番印象,将来万一哪里做得不好,你白落埋怨。中堂的洋务参谋,原来主要是总税务司赫德;从前年在烟台与英国人谈判马嘉礼事件,德国人德璀琳帮忙不小,如今他当上了津海关税务司,是中堂面前最红的洋人,连赫德的风头都压下去了。马立师是赫德推荐的,而德璀琳夹袋里有推荐的人选。你想一想,马立师能在北洋站得住脚吗?”
“哦,还有这番背景。”唐廷枢说,“马立师给我推荐了一个擅长钻地勘探的,叫巴尔,我已经与他签了协议,明年随钻探机器一块来。这恐怕不能悔约。”
“当然,当然,他和马立师毕竟是两回事。你只要不在中堂面前提马立师,只说是你经过考察,认定他有真本事,那就容易过关了。”郑藻如说。
“幸亏有玉翁指点。”唐廷枢说,“不然,我可要花钱不落好了。”
“既然我兼着矿务局督办,当然得尽份心,帮着你是应当的。”郑藻如说,“接下来,招股是关键了,那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