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张子房拨云散雾 陈中尉献计贿敌
韩信的行辕移到信都城内,尽管还有大片土地有待于他率军去扫平,然而,随着赵歇被擒,当初陈余扶持的赵国已不存在了。在节节胜利的喜悦中,他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能够与李左车对阵。
“李左车乃名将之后,我日夜都想着与他促膝议兵,听听他对下一步战事的思虑。”坐在行辕的案几旁,韩信望着从窗外飘过的冬云,对常山王张耳道。
“大将军不是已经通缉悬赏,有擒住李左车者赏千金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久就会有消息的。”张耳倒很乐观,他担心的不是李左车不肯投降,而是惹恼了韩信,取了他的首级。
闻言,韩信笑道:“在我看来,凡桀骜不驯者,非能人异士,便是骁勇战将。死于刀下者,大致皆是无用之徒。”
张耳对此不置可否。过去也听说韩信夸口自己用兵多多益善,只是不甚了了。现在机会来了,他倒要看看韩信怎样对待这个李左车。
“大将军果然能令李左车臣服,则是汉王之大幸矣。”张耳一半是带有激将,一半也是带着某种忧虑。
恰在这时,曹参的从事中郎奉命来见韩信,一进大帐就兴冲冲地禀报道:“今晨有人押了李左车到曹将军营中,曹将军命卑职将此人押送到行辕,听候大将军发落。”
韩信大喜,转身就冲出帐外。果然,几名士卒正押着李左车在帐外等候。韩信瞪了一眼曹参的从事中郎,责备道:“你们怎能如此对待广武君呢?还不松绑?”
不是悬赏捉拿么,怎么又不让捆绑呢?从事中郎正迟疑间,就见韩信上前一边为李左车解开绳索一边道:“让广武君受苦了,都是属下办事不周。”
原本做了赴死准备的李左车面对如此殊遇,顿时如坠五里云雾之中。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恩师在上,请受韩信一拜。”
眼见得韩信跪在面前,李左车顿时慌了神,一边后退一边道:“吾乃败军之将,如何受得了将军如此厚礼?”但他没有料到,自己每后退一步,韩信就向前挪动一步,一直退到大帐的一角,李左车只好就范,“将军快快请起,你我有话就明说。”
韩信向李左车叩了一首才起身,他拂去膝盖上的尘土,亲自扶李左车坐到上宾席位,然后才对着外面喊道:“来人,速传吕长史、常山王、曹将军与太仆大人前来,我要宴请恩师。”
不一会儿,诸位就都到了,听说李左车归汉,纷纷打拱道贺,依序入座。军厨上了襄国知名的菜肴,韩信举起酒杯,面朝李左车道:“久闻恩师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师颜,不胜荣幸,请恩师饮下这杯,且做压惊。”
李左车想不出任何词语来表达心境,只有默默举杯同饮。接着,是张耳、曹参、灌婴依次敬酒。张耳与李左车并不生疏,举杯上前道:“赵有广武君,是朝野之福;而有了陈余,乃祸乱之源也。今将军归汉,殊堪庆贺,请饮下这杯。”
如此饮过三巡,在场的人都有些心潮耳热了。这时,军厨送上一种面食,李左车一看,正是井陉锅盔。韩信顺口说道:“此乃赵国名吃,知道恩师喜欢当地菜肴,特地做了这个请您品尝。”
李左车捧起锅盔,顿时麦香扑鼻而来,情不自禁道:“想不到吾祖当年的无意之举,竟造出一种美食来。”
“哦?”韩信转过头来,对李左车的话表示出浓厚的兴趣,“恩师可否陈述其详?”
在众人的邀约下,李左车将当年李牧如何率众与匈奴激战,如何遇雨后将面散给将士,用头盔作锅,烙饼充饥,从此便有了井陉锅盔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说着说着,他两眼就潮湿了:“听家父说,赵王迁听信谗言,杀了祖父。而今,赵王歇不听忠言,被陈余蛊惑,以致有今日下场。”
在场每个人的笑容都顿然消退了,宴厅出现难耐的沉默。过了许久,还是韩信打破了沉默:“时过境迁,恩师不必过于伤情。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重言不才,如何攻取燕国,还请恩师赐教。”
李左车的情绪这才平静过来,饮下一觥酒道:“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如今我乃败亡之虏,何足以商讨大事?”
韩信的双目写满了真诚:“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若成安君听恩师计,重言早已被擒矣。重言委心归计,愿恩师勿辞。”
李左车听得出韩信话里的真诚,他再也没有回避的理由。他撩了撩衣袖,向韩信作揖道:“吾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吾计未必足用,原效愚忠。”
韩信慷慨地说道:“恩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学生先谢过恩师。”
曹参、灌婴和张耳也纷纷表示洗耳恭听。
“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仅仅一天就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李左车说到这里,干脆起身站着说话,“然则,众劳卒疲,实难用也。今将军率倦怠之师,顿之燕坚城下,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持久,而弱燕不服,起必据境以自强也,燕、齐相持不下,则刘项之势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将军所短也。吾虽愚钝,也以为不可取。”
这话一出口,仿佛一块巨石投进平湖,霎时溅起层层浪花。首先是曹参表示了不同意见,觉得李左车有些太看重燕、齐的实力而轻视了汉军的战力。接着是灌婴说话,他也以为李左车夸大了困难,认为汉军精锐之师,对付燕齐绰绰有余。之后,大家把目光投向韩信,却从韩信眼中读出了一种少有的平静,他道:“恩师不必忌讳,尽可将所虑和盘托出。”
“好!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
“请恩师明言。”
“依我之意,方今之计,莫如按甲休兵,镇赵抚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言其所长于言,燕必不敢不从;一旦燕国归从,再使暄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
李左车一番话鞭辟入里,说得在场诸位颔首点头,暗道李左车无愧名将之后,谈起用兵,果然应付裕如。韩信更是击节称善道:“就依恩师,只是这辩士该谁去好呢?”
灌婴在一旁说道:“这有何难,上书给汉王,遣郦食其前往,必能说服燕、齐归汉。”
这场酒喝到日色西斜才告收尾。安顿李左车歇息后,韩信却没有丝毫的松弛,一回到大帐就叮嘱从事中郎,如有人拜会,一律由长史接待:“我要起草上书,无事不可相扰……”
一旦持起笔,韩信的心一下子就飞到了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