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中郎与亭长一起跪下了,接着轻骑们也跪下了,“请大王过江。”
不远处,汉军骑兵的蹄声在耳,一场厮杀就在面前。项羽决计即便战死,也不过江:“你们不必再言,天丧大楚,如之奈何?”
项羽拉起亭长,出口的话竟然十分平静。他让中郎牵过乌骓马,顺手将马缰递给亭长道:“当年亭长于此渡寡人与乌骓马过江。八年来,它跟随寡人南征北战,与寡人共患难。寡人不忍它落入汉军之手,且将它赠予亭长,今后好生待它,寡人也就了无牵挂了。”
“大王……”亭长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大王放心,有小臣在,马就在。”
乌骓马似乎明白了这一切,仰天长啸,就是不肯走。项羽上前,搂着战马的脖子道:“乌骓啊,大难当头,寡人要放你走。他日若是有缘,定当再见。”
汉军的追击声越来越近,战马似乎听懂了项羽的嘱托,跟着亭长一步三回头地朝江边走去。
亭长刚刚将船撑到距西岸不远的水域,汉军的追兵就到了。
项羽手持长戟,高声对十几名轻骑道:“今日我等被汉军逼入绝境,非战不能报江东父老,你们怕了么?”
“战亦死,不战亦死,何惧之有?”
“弃马步战!”随着项羽一声令下,轻骑们纷纷松开马缰,拿起兵器,面对越来越近的汉军,摆开决死的阵势。
汉军终于出现在乌江西岸,率部前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中尉陈平与少年营两位将军刘肥和樊阬。双方厮杀了一会儿,项羽麾下十几名疲惫不堪的轻骑都死在了刘肥和樊阬的刀下。
项羽在斩杀了数十名汉军之后,腹部、背后多处受伤。当看到中郎不愿被俘而拔剑自刎后,他也随之扔下了手中长戟。尽管如此,他的气概和骁勇仍让刘肥和樊阬十分吃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项羽死死盯着陈平道:“当年都尉弃我而去,是早就料到寡人会有今日吧?”
陈平指着项羽对刘肥说道:“对面就是与汉王有着金兰之交的西楚霸王。”
刘肥这才敢正视项羽,他怎么也想不通,既是义结金兰,为何又妄动刀兵呢?倒是樊阬想起父亲曾向他介绍过项羽,感慨道:“英雄末路,如之奈何?”
陈平挥了挥手中的马鞭道:“我有一言,不知大王可愿听否?”
项羽冷笑道:“时至今日,你还有何话可说?”
“天下苦战久矣,汉王顺天之意,体民之苦,最终一统天下,此乃大势。大王若为天下百姓想,不如降汉,汉王念及当年金兰之好,定会善待大王的。”
项羽听完仰天大笑道:“寡人有今日,乃天不与我,非刘汉善战。我闻汉王诏告天下,能得项羽首级者予千金,邑万户。我今日就成全你等,且拿我的头求赏去吧。”
项羽说完这些,从腰间拔出宝剑,自刎而死。
“从今之后,天下归汉矣!”陈平长叹一声,对刘肥和樊阬道,“请二位将军将项王尸骨、首级妥为殓棺,报与汉王得知。”
……
在陈平等追击项羽到乌江之际,刘邦也把行营移到了历阳。
历阳当江淮水陆之冲,左挟长江,右控昭关。此刻在历阳城中汇聚的,不仅有军师张良,还有奉命南下的齐王韩信,淮南王英布。这些昔日聚集在项羽周围的雄杰,如今都跟在刘邦左右了。
在楚汉战争进入尾声的时候,无论是刘邦还是韩信,抑或是英布,都在想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这就是西楚灭亡后,天下又会是怎样的格局。每一次宴会时,韩信、英布和彭越都频频举杯,可每个人心中所想,都被掩盖在这觥筹交错之下。
这一点刘邦很清楚,他不会忘记在讨齐战事关键时刻,韩信上书求封假王的事;他更不会忘记,固陵之战中,当项羽一举击败汉军时,韩信和英布竟置他生死于不顾,按兵不动,若非张良谏言裂土于彼,韩信又怎么能南下,英布又怎么会西进呢?他更明白,随着西楚的灭亡,这些人的野心将会更大。当务之急就是如何避免新的战事,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机会。八年了,百姓早就盼着过太平日子了。再说农桑不振,大汉又怎么能使天下安定呢?
他在想这些事情,比他想得更早的是张良。
腊月二十三一早,张良就来拜见刘邦,言说立春在即,想到城外祭祀一番为天下安定而身亡的郦食其、岳恒等人。刘邦会意,遂命曹窋率数十名侍卫,又传太仆寺主祀的官员跟随,向郊外而来。
连日的天晴,天气回暖了许多。展眼望去,土地就像流油一样在太阳下闪着光亮,只留下些许残雪,鳞甲一样铺在大地的边缘。尽管风中还带着料峭的寒意,但透在阳光中的暖气告诉人们,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已经不远。
张良以骖乘身份与刘邦坐在一辆车上,当车驾在平原上缓缓行驶的时候,那上冠巨石,状如莲花,连绵起伏的鸡笼山就渐次地进入视线了。在一马平川的江北平原,忽然隆起这样一座山峰,倒显得分外挺拔峻峭了。
这里距乌江浦并不远,而由陈平率领的少年营就在那里截击项羽的残部。这也是张良的安排,本来刘邦是将追击项羽的任务交给韩信的,因此才有了灌婴、夏侯婴的分段阻截。就在大军出发的前夜,张良来见刘邦,提出将最后的拦截交于少年营,他强调道:“肥公子现在少年营主军,当此之际,该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样,待天下安定封赏之时,臣下也无话可说。”
“还是子房思虑周全。”刘邦思忖片刻,旋即又犹豫了,“项羽乃天下枭雄,肥儿他……”
张良微笑着建议道:“大王可遣陈平相助。凡大事皆决于他,担保万无一失。”
“有陈平在,项羽项上人头不保了。”刘邦闻言,眉宇大展。
望着冬阳下的鸡笼山,张良的思绪就飞到乌江浦去了,他想此刻刘肥和樊阬当拿下项羽的人头了。他现在考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便问:“大王想过给肥公子一个名分吗?”
刘邦转脸来看张良,只见他脸上水波不兴,便知他考虑这个问题已非一时了。长期与子房在一起,他了解他的性格,只要他说话,必是思虑妥当了。刘邦也就不拐弯,直接道:“此事寡人在立刘盈为太子时就想到了,只是那时他尚显稚嫩,故而搁浅。”
“现在是时候了,自从岳将军过世后,他率领少年营屡有卓功,尤其是在坚守敖仓时甚有定力。否则,荥阳、城皋之战无粮草保障,也不能持久。”
“子房所言甚是,只是如何安排,尚未思虑周全。”刘邦点了点头。
“依微臣之见,不如就封他为齐王,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