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哙见是项伯,禁不住仰天大笑:“俺奉汉王之命,追击残兵败将,谈何无礼?”
樊阬率领所部追击虞子期去了,跟在樊哙后面的少年将军乃少年营领军刘肥,他大声喊道:“姨夫退后,让孩儿来对付这老贼。”
“也是,杀鸡焉用牛刀?”樊哙从牙齿间蹦出一声冷笑,让过刘肥的战马。此刻,他想起刘邦临行前的反复叮嘱,若是在战场上遇到项伯,一定不可以伤他,于是又追上刘肥交代道,“不可伤了项伯。”
“明白!”刘肥催马上前,却见迎面而来的是一位身着桃色铠甲、粉面桃腮的女子,使一柄长枪。如此美貌女子,杀了岂不可惜。他正寻思间,未料那女子倒先出了枪。刘肥忙挥刀接招,一个是凤凰展翅,一个是猛虎跳渊;一个是云水翻飞,一个是浪里起伏。两人在马上大战三十多个回合,刘肥拨转马头,朝县府外奔去。淮英大喝一声追了出去,不想刚刚出了县府门,两边甩过一条长绳,将战马绊倒。淮英跌下马来,被汉军俘获。接下来,就是被刘肥押着送到陈县来了。
路上,刘肥感叹道:“姑娘整日打打杀杀,可惜了青春年华。”
淮英狠狠瞪了一眼刘肥,露出鄙夷的神色:“既然落在你等手中,要杀要剐,任凭发落。”
刘肥并不生气,反而安慰道:“我一定禀明父王,赦免姑娘。”
淮英并不回答,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轻蔑和抗拒。
一到陈县,刘肥就向张良暗中表示要娶淮英为妻,张良就暗笑有其父必有其子。吕雉不在身边的日子,刘邦纳了戚姬。现在,风华正茂的刘肥看上了淮英。他曾听从楚营回来的卢绾说,淮英曾负责看管吕雉,便将这意思转达给了吕雉。
吕雉听了笑道:“要说肥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淮英这姑娘若是跟了刘肥,也算是造化。”
门上的铜锁“咣当”响了一声,春兰在一位汉军伍长陪同下进了小屋,对淮英说道:“王后传你问话,随奴婢来吧。”
淮英回道:“我自落入汉军之手,就抱定赴死的念头。要送我上路,不妨直说。”
春兰笑道:“奴婢只是奉命行事,等见了王后,你就知道了。”
淮英想,现在是人为刀俎,且看她如何发落,便在汉军押解下来到原陈郡郡府的后堂。进了门,吕雉端坐在堂上,脸上水波不兴,吩咐押解的士卒道:“为她打开枷锁。”
一旦卸去沉重的枷锁,淮英顿时觉得轻松多了。坐在面前的这个女人,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近三年的朝夕相处,她太了解吕雉的性格了。因此,从走进室内的那一刻起,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传到耳内的却是一声平静的招呼:“给淮英姑娘看座。”
侍女们呈上来座团,淮英并不落座,站着对吕雉道:“夫人要杀我,用不着拐弯抹角。我自来到这里,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是王后。”春兰在一旁纠正。
淮英鄙夷地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如同淮英了解吕雉一样,三年相处,吕雉对她的性格也是了然在胸。她明白,直截了当地说服其嫁给刘肥,定会碰钉子。她只有先从劝降入手:“项王暴戾,动辄屠城,姑娘跟着他又有何前程?若是降了大汉,我担保你前程似锦。”
淮英没有回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吕雉。
吕雉思量,她只要认真听,就不怕她不动心,于是晓以大势道:“如今汉军节节胜利,天下归汉是迟早的事情。姑娘聪慧,定当早日弃暗投明。”
淮英还是没有反应,吕雉的心中就泛起微微的不悦:“姑娘有何话不妨直言,我洗耳恭听。”
淮英转过身子面对吕雉道:“恭贺夫人晋升王后。我这里有几个问题,若是王后能回答,我甘愿降汉。”
“姑娘问什么都行。”吕雉很自信,她什么风雨没有见过,还怕一个楚军右领么?她的目光专注地看着淮英,一副认真的样子。
当淮英与之对视时,不由感喟世事无常,这一双眼睛多么熟悉啊!在彭城的日子,她们有过多少次这样的对视。那时,她们之间也不乏说说女人间的话。可今日她已成阶下囚,这对视就带了别的意味。淮英迅速清理了一下思路问道:“请问王后,在彭城的日子,虞王妃待您如何?”
“情同姐妹,多方关照。”
“淮英再问王后,我姐妹待王后如何?”
“无微不至。”
“王后只说对了一半。”淮英冷冷笑了一下,“当初若非虞王妃在霸王面前力谏,并提出要霸王放回王后翁媳,为此不惜与霸王争执,若非霸王对王妃爱之有加,王后大概早已成了冤魂,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审问我呢?”
吕雉也回以淮英冰冷的笑:“姑娘所言不假。然则,楚汉乃诸侯之争,公也;虞姬与我情深,私也。我岂能以私废公,置大汉利益于不顾?”
“王后所言差矣。王后被拘,乃楚汉战事所致,虞王妃善待,乃见楚人襟怀如水,何论公私?”淮英并不等吕雉回答,紧接着又问,“敢问王后,楚汉议和,可有文书?”
吕雉皱了皱眉头道:“当然有!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只要王后承认就好。霸王持诚守义,一诺千金,率军东归彭城。可议和之声未息,文书墨迹未干,汉王即与诸侯大兵围歼,这不是口是心非么?一国之君,出尔反尔,还希望取信于诸侯么?”淮英看吕雉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先是苍白,及至两颊涌血,继之双目冒火,似乎随时都可能爆发,但已做了赴死打算的她此时却没有了丝毫的胆怯,反而反客为主,“王后若是深明大义,就该劝谏汉王罢兵,重修和睦,东西而治。如此则天下太平,王后名传后世,岂非一件好事?若继续打下去,鹿死谁手尚无定局,说不定王后再度沦为囚徒也说不定呢!”
仿佛春潮,淮英说完这些,把一切都置之度外,就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可吕雉随之就转入平静,她起身来到淮英身边,轻抚她被绳索勒过的伤口,目光就换上了温和与平静,柔声道:“那都是男人的事情,姑娘年纪轻轻,何必把大好年华丢在战场上呢?只要姑娘降了大汉,我就留你在身边。”
“这个王后就不必想了,淮英深受虞王妃恩德,今生跟定她了。王后若念及虞王妃当初之恩,就该让淮英回到她身边。”
“你还能回到虞姬身边么?现在各路诸侯齐集,项败楚灭,大汉一统天下只是时间问题。所谓识时务者明,不识时务者暗,你还是想想自己吧!”
“那又怎样?大不了一死。”淮英言罢,转过身去。
“我想救你,你却不领情,如此少礼,岂能善终?”吕雉忍着一肚子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