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是指洛阳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酒馆,名叫“竹影回声”,是“竹林七贤”的固定聚会点。
“今天是我组的局,我来埋单哈,”嵇康举杯道,“来,第一杯,敬故乡,和远方。”说完,一饮而尽。
当一轮明月升起的时候,酒馆里所有人都喝多了。
“竹林七贤”这伙人,都爱酒。
在刘伶马车的后备箱里,除了白酒和铁锹,什么都没有。铁锹是用来挖坟的,喝死了随时埋。
7个人里,阮籍的酒量最差,他曾拒绝将女儿嫁给显赫一时的司马家族,为了避开说客,坚持天天喝醉,一连60天。
嵇康的酒量最大,也最懂酒。
难得的是,他喝多以后,仍然风度翩翩,他觉得酒能释放自己,“进入人生大美境界”。身后虚名,怎能比得上眼前的美酒一杯。
酒是离神最近的**,王羲之人生失意,在微醉之下写就的《兰亭序》,最终成了中国书法第一帖。
不像阮籍,喝着喝着,就开始胡评妄议。
“你说这个司马家族,他们不就是想造反吗?还遮遮掩掩的,恶心!”
嵇康朝四周看了看,低声提醒道:“小心有密探,酒今天是到位了,我给大家弹个琴吧。”说完,他从行李袋里取出五弦琴。叮呤呤呤……琴声响起,正是他最拿手的《长清》曲。
他的琴音,好到什么地步呢?这么说吧,后来的隋炀帝贪声色之娱,曾要求宫廷乐师必须会弹奏“九弄”,其中“四弄”都是嵇康创作的——《长清》《短清》《长侧》《短侧》。而且,这些作品还远不是他音乐成就的顶峰。
4。
嵇康还有一个爱好,跟他的身份地位完全不相称:打铁。
很难想象,一双惯于弹琴、写出“精光照人,气格凌云”书法的圣手,居然能干这种粗活。
可是,他就是喜欢。
嵇康画像
他特别享受打铁的奇妙过程,那些坚硬的铁块在一次次的焚烧和敲打后,变成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形状。开铁匠铺,一为养家糊口,二为思考问题——人活在世上,是应该跟铁一样坚硬,保持真我呢,还是顺应时势,改变自己?
他尝试过向时世屈服,却没有成功。说服自己,实在太难。他很苦闷。他自幼丧父,由母亲和兄长抚养长大,这让他很早就有主见,痛恨拐弯抹角,喜欢直来直去(直性狭中,遇事便发)。他最终遵从内心,选择了“任自然”的生活方式。
在铁匠铺,他常与朋友讨论《庄子》《老子》《周易》等玄学,尽量拉开与现实的距离。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微言达旦)。
夜深人静,酒过三巡,他还喜欢长啸。那种长啸,类似加强版的口哨,能穿越历史。似乎在控诉丑恶的政治,慨叹拧巴的人生。
5。
他想退隐避世,但净土难寻。
竹林那次酒后,他上了魏国所有媒体的头条,因为一篇文章《我和山涛,再也不是朋友了》。
山涛也是“竹林七贤”之一,他见嵇康辞去公职后生活清贫,想推荐他入朝为官。
这原本是好意,可是嵇康不乐意了。
多年的好兄弟,没想到山涛还是如此不了解自己,忍无可忍。他写了一篇1274个字的文章,列举自己的“七不堪,二不可”,并痛斥山涛贪图富贵。他的文章一向见解深刻,文笔细密,被鲁迅先生视为“精神教父”。因为这篇文章,嵇康与山涛从一见如故,到再见陌路。
……
不久,他又得罪了一个叫钟会的人。
钟会是高干子弟(太傅之子),当朝司隶校尉(秘密警察头子),生来诡计多端。
对嵇康,他慕名已久。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他带着一马车礼品赶往嵇康的铁匠铺。只为认识自己的偶像,当然,最好能够讨教一些问题。应该说,他很虔诚,但虔诚的坏人,很可怕。
寒风之中,嵇康只顾打铁,根本没意识有外人存在。钟会看了大半天打铁的火星,觉得自讨没趣,起身要走。
嵇康这才发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恨恨地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这次不愉快的见面,使嵇康走上了死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