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惊骇,议论蜂起,悟其皇帝早已心存和议,其屡屡高唱北伐之调,乃为欺诳臣下之技耳!其纷纷攘攘之愤情,立即转为凄凄惨惨之沉默。
三月十一日,金国报登位使高忠建、张景仁等二十人至临安,陈康伯迎接于紫宸殿。按旧仪:北使当跪地进书,内侍启匣取书,宰执读书毕,使北使陛殿,跪传北主语,问上起居,客省官宣问毕,北使下殿起居。是时,金国使者高忠建极其骄横,引《绍兴和议》中“宋向金称臣”条款,拒不下跪,反责宋廷不行臣礼,并要陈康伯跪地接旨。陈康伯以义折之,高忠建语塞,乃请陈康伯受书,并要求朝廷归还采石矶之战后宋军收复的江淮诸郡。双方在驿馆会谈中,金国使者拒绝海宁观潮之邀,拒绝天竺游览之请,以居高临下的蛮横,勒令朝廷归还海州、泗州、唐州、邓州、陈州、蔡州、许州、汝州、亳州、寿州十郡。
驿馆会谈,攻守争执,互不相让;垂拱殿里朝廷臣子却在“名、实孰重”中争论着,接伴使洪迈认为“土疆实利,不可与;礼际虚名,不足惜也”。礼部侍郎黄中反讥“名定实随,百世不易,不可谓虚;土疆得失,一彼一此,不可谓实”。权兵部侍郎陈俊卿认为“今力未可守,虽得河南,不免为虚名。臣谓不若先正名分,名分正,则国威张而岁币亦可损矣”!……
三月二十一日,赵构采纳了陈俊卿“先正名分”的高论,面受报书,用敌国礼,遣客省官宣谕:
皇帝起居大金皇帝,远劳人使,持送厚币。闻皇帝登宝位,不胜欣喜。继当专遣人钦持贺礼……
金国使者高忠建等捧受如仪。
同时,赵构诏令起居舍人兼国史:编修官洪迈,假翰林学士,充贺大金登宝位国信使。
可怜的枢密院编修官洪迈,只是因其父亲洪皓曾出使金国,被金人囚禁十多年而坚贞不屈,便令其接父班而出使金国,这是信任重用,还是不幸而遭“长洲桃李妒”啊?……
金国使团带着大宋朝廷的“贺大金登宝位国信使”洪迈离开了临安城。金兵借“会谈”之机,在江淮地区同时发起进攻,不经任何战斗地进占了宋军自弃的陈州、蔡州、许州、汝州、亳州、寿州六郡,并向宋军固守的海州、泗州、唐州、邓州四郡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赵眘和陈康伯在震惊中恍悟了:胜负决于力啊,金人在战场上轻易地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我军四个月前恢复的江淮十郡即将丧失殆尽。他俩想到了远去川陕的虞允文和身居建康的抗金老将张浚……
五雷轰顶啊!赵构在震惊失魂了:可恨的金人,竟在临安城打了朕的耳光,竟在临安臣民面前辱没了朕的脸皮,又一次和议误国,朕威望尽失啊!他窝火于心,又一次“卧病不朝”了……
群臣在震惊中哗然:各种言论鹊起,呈火烧蜂房之状,其矛头皆指向宿卫都指挥使兼江、淮、荆、襄四路宣抚使杨存中的失职失地,夹棒带刺地影射着赵构……
临安城黎庶在震惊中愤怒了,声讨“和议”之声再起,要求“北伐”之论雷动,国子监的学子们冲出禁地,请愿于丽正门前,临安城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潮。
临安六月,六龙回日,六龙生辉。
由于众所周知和众所不知的原因,六月八日,赵构诏令立赵眘为太子。六月九日,赵构发出谕示,昭告天下:
朕宅帝位三十有六载,荷天地之灵,宗庙之福,边事寝宁,国威益振。唯祖宗传序之重,兢兢焉惧弗克任,忧勤万几,弗遑暇佚,思欲释去重负以介寿臧,蔽自朕心,亟决大计。皇太子贤圣仁孝,闻于天下,周知世故,久系民心,其从东宫付以社稷。唯天所相,朕非敢私。皇太子可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帝,迁德寿宫,皇后称太上皇后。一应军国事,并听嗣君处分。朕以淡泊为心,顿神养志,尚赖文武忠良,同德合谋,永底于治。
六月十一日,赵构于紫宸殿行内禅之礼,正式禅位于赵眘。
六月十九日,赵眘正式登位临朝,改明年为隆兴元年,立贤妃夏氏为皇后,并发布诏令昭告天下,申明其施政之要:
……置鼓以延敢谏,立木以求谤言……朕躬有过失,朝政有缺遗,斯民有休戚,四海有利病,凡可以佐吾元元,辅朕不逮者,皆朕之所乐闻。朕方虚怀延纳,容受直辞,言而可行,赏将汝劝,弗协于理,罪不汝加。悉意陈之,以启告朕,毋隐毋讳,毋惮后害。自今时政阙失,并许中外士庶直言极谏,诣登闻检、鼓院投进;在外于所在州军实封附递以闻。
此诏令出,群臣欢呼,黎庶欢舞,临安沸腾。
临安七月,七曜高照,七曜盈缩。
七月二日,判建康张浚奉诏抵达临安,君臣相晤于紫宸殿。张浚“力陈和议之非,劝帝坚意以图事功,赵眘以“久闻公名,今朝廷所赖唯公”而嘉许,并加张浚为少傅,进封魏国公,除江、淮宣抚使,节制屯驻军马,取代杨存中宣抚江淮之权。
七月十三日,赵眘诏令:奉太上皇示,追复岳飞原官,以礼改葬,访求其后,特与录用,正式公开地为岳飞平反。并诏令为昔日遭秦桧迫害的官员胡铨、王十朋等人昭雪冤情,委以重任。委任王十朋为起居舍人、侍御史之职;委任胡铨为国子监祭酒之职。
七月十五日,赵眘诏令对朝廷中枢进行人事调整,以陈康伯为左仆射兼中书门下事;擢史浩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参知政事;擢辛次膺为参知政事。朝廷两府要津,皆为主战官员所据。
同时,对北伐重镇建康也进行了人事调整:诏令建康留守张孝祥,专助张浚筹划北伐事宜;诏令太府丞史正志(字志道)充任马步军都总管,掌军旅屯戍、训练、守御;诏令知常州叶衡(字梦锡)充任军马田粮总领,掌管粮秣征集调用;诏令知钱塘县赵彦端(字德庄,宗室子弟)充任兵马钤辖,掌军务印用;诏令知建安县韩元吉(字无咎,神宗朝翰林学士承旨韩维的四世孙)充任兵马都监,掌军务管理;诏令徽州新安教授严焕(字子立)充任兵马都巡检,掌管关隘要地防务。
赵眘果断迅速的霹雳举措,立即赢得了群臣的拥护和黎庶的支持,临安街巷已掀起了舆论的**,朝政方略的变化真的开始了。
希望来临了,辛弃疾展纸、提笔、濡墨,半年来彻夜难眠之所思,如浪涛汹涌,冲开心闸,聚于笔端,一挥而成《论阻江为险须藉两淮疏》。搁笔举疏详览者三,仍觉未尽其意,未尽其善,挥笔再成《议练民兵守淮疏》以补之。疏成意尽,绕室而思上呈之途:得知府徐公子明启示,舍皇帝六月十九日谕示中“在外于所在州军实封附递以闻”之途,以免关卡扣压或意外丢失,决定派遣辛茂嘉乘“青色的卢”直奔临安,交范邦彦和范若水审酌代呈。
当夜五更时分,辛茂嘉藏两份奏疏于怀中,跨上“青色的卢”向临安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