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耄耋老人辛次膺
“听风楼赏月”于翌日黎明前鸡鸣丑时结束，人们都在尽兴尽乐的精疲力竭中返回了各自的窝巢。
殷弘奉命驾送杜伊离开了，听风楼迎来了新的黎明。王琚张臂伸腰，周身一抖，似乎一下子抖落了一夜的沉重和疲劳，呈现出奕奕的飘逸和清爽，笑吟吟地望着辛弃疾夫妇，亲切语出：“否极泰来，又是一个黎明。你俩上楼安歇吧!午后未时，酷暑渐消，该把握时机去凤凰山下拜见‘山中宰相’、你家祖公辛次膺大人了！”
午后未时，辛弃疾、范若水依据王琚的指点，改《兵事九议》标题为《呈虞公书》捧交王琚后，便乘车前往辛次膺府邸。
庭院内空无一人，江南中夏午间消暑的习惯，更突现了这山中庭院的宁静。
辛弃疾为眼前的情景吸引，赞叹出声：“好一座简朴典雅的庭院啊！青松、翠竹、虬梅、瓦屋……”
范若水亦为眼前的情景触动幽思，愕然放声：“好一座‘富丽堂皇’的‘山中宰相’府邸啊！柴门、木篱、白云、清风。辛郎昨夜词作《玉楼春》中的词句‘看封关外水云侯，剩按山中诗酒部’的自嘲，竟是眼前这般情景啊……”
辛弃疾苦笑摇头，举手敲响了柴门。
少顷，一排瓦屋中右端的一间房门被推开，一位年约十四岁的少年手捧书卷走出，曼声回应叩门的来客：“草绳系门，可自解之！”忽地停步，似觉怠慢失礼，收起书卷，热情放声欢迎贵客光临寒舍！”
辛弃疾认出眼前这位少年是三年来不曾相晤的小弟辛祐之，情急而呼：“祐之小弟，我是辛弃疾啊！”
辛祐之闻声大喜，扑至柴门，望着辛弃疾夫妇急呼“大哥大嫂”，转身跑到一排瓦屋前，放声急呼：“姑姑，幼安大哥来了，若水嫂子来了！祖公，幼安大哥来了，若水嫂子来了！”
闻讯走出房门的男仆女仆笑声朗朗地拥出，争睹老’屡屡称赞的侄孙辛弃疾，果然是风度翩翩，气势不凡啊!女仆们笑语盈盈地迎上，争睹着辛大姑屡屡夸奖的侄媳范若水，果然是端庄秀丽，美若天仙啊！一向清冷的辛府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就在这笑声朗朗的欢乐中，辛大姑搀扶着辛次膺走出来。他高大的身躯微弯了，浓密的发须稀疏雪白了，迈动的脚步蹒跚碎颠了，苍白的面容消瘦了。但浓眉下的一双眼睛依然是炯炯有神，**着饱经沧桑的坦**和精明。八年前（公元1162年）辛弃疾在建康城虞公彬甫的宴会上曾与再度出山、时任给事中的祖公有过一晤，那种老而弥坚、凜凜生风的形容笑貌仍存心头。八年的风雨消磨人啊，此时陡生岁月苍凉之感。范若水是首次拜见这位为官清正、刚耿敢言的祖公，崇敬之情，洋溢五内。
走下廊檐台阶的辛次膺，在男仆女仆躬身迎接的恭敬宁静中，举止四望，高声呼唤着辛弃疾、范若水的名字。辛弃疾、范若水趋身急前，高呼“祖公”，行跪拜大礼。机灵的辛祐之，适时移来竹椅。辛次膺落座，喜气洋洋，放声高呼：“喜从天降啊！在这风烛耄耋之年，能与幼安、若水一晤，天赐之喜啊！”
辛弃疾、范若水同声为老人祝福：“孙儿、孙媳，恭祝祖公健康长寿！”
辛次膺手抚辛弃疾语出：“八年不见，神采显矣！《美芹十论》带来的一切，当荣耀人生。‘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辛家遗风有继了，我高兴啊！”
辛弃疾叩头应答：“祖公训诲，孙儿弃疾当铭记终生！”
辛次膺手抚范若水亲切询问：“‘宗室公主’可好？‘河朔孟尝’可好？”范若水叩头回答：“家父家母托祖公之福，粗安如意，特向祖公请安。”辛次膺笑了，高声吟诵：“百闻不如一见啊！‘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这是唐代诗人李白赞颂西岳华山仙女的诗句吧，今晤孙媳若水，亦有李白登临西岳华山之感。”范若水叩头伏地向祖公致谢。
辛弃疾拱手向辛大姑致谢：“谢大姑飞笺教诲，一句神奇的‘诞语’，救侄儿于惶恐无倚的迷惘中。”
辛大姑摇头语出：“此古之巫书，山珍海馐《山海经》之奇效。远古北狄国、寿麻国之兴衰存亡，乃祖公之化腐为奇啊。”
辛次膺望着女儿辛大姑一笑，令出：“聚会书房！全家上下人等同为幼安的‘诏令入对’祝贺！”
辛大姑应诺，男仆女仆齐声欢呼。
辛家祖孙三代欢聚于一片翠竹中的书房里，围绕着一张方桌坐定。家常叙话之后，辛弃疾揣摩着该是俯首请教的时候了，便从怀中取出妻子范若水工整誊抄的《兵事九议》呈上：“禀祖公，三年前孙儿呈《美芹十论》于朝廷，遭受非议，招‘越职言事’之祸。三年来，孙儿自省于两淮，思咎于吴楚，终不知错在何处。唯一所得者，乃《美芹十论》中的军情军事论述不足，憾疚于心，不能自拔。突得‘诏令入对’恩典，披肝图报，遂以三年来自省自疚之所得，成兵事论文九篇，取名《兵事九议》，欲借‘诏令入对’之机上呈朝廷。然孙儿华盖覆顶，命途多舛，身负罪疚，心神惶恐，特请祖公审查指教。”
辛次膺接过文稿，视其标题《兵事九议》，默然不语。
范若水神情专注了……
辛大姑闻《兵事九议》四字心惊：军旅之事，皇家专之，有雷池之禁，好个幼安，竟然要闯雷池了！她凝目注视着耄耋之年的父亲……
辛次膺望着凝神期待的辛弃疾，微笑语出：“《兵事九议》四字耀眼惊心，何所图耶？”
辛弃疾铿锵回答：“图‘正立无景’者景如山岳，图‘疾呼无响’者响若雷霆，图‘以乞和为宗’者知耻而勇、仗剑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