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嗯了一声:“难得朱爱卿如此忠勤,明日朕当在此处设宴,为爱卿送行。”
朱勔喜形于色,拜倒谢恩。
姓朱的又该大发横财了。白时中、李邦彦、蔡攸、高俅等人心中大为不快,强露笑意,跟随赵佶绕过“鹤鸣”之石。
但见山坡之下,临溪建有一厅,朱栏玉砌,雕梁画栋,极尽豪华。厅额上横挂一匾,上书“挥云厅”三个瘦金大字。
蔡攸忽地弯下腰来,对着那横匾连连下拜。
赵佶奇怪起来:“蔡爱卿此为何故?”
蔡攸如痴如醉:“微臣素喜书法,今日见此三字,不觉神魂飘摇,竟不知身在何处,失仪之处,还望皇上恕罪。”
赵佶笑道:“朕这三个字不过是随手而写,无甚妙处,哪值得爱卿如此失仪呢?古今书法名家甚多,本朝亦有苏、黄、米、蔡之说,这个‘蔡’字,便是爱卿之父蔡京。爱卿受家风熏陶,风流儒雅,所见书法名迹无数,只怕神魂早已飘摇散碎了。哈哈哈!”
蔡攸连连摇头:“微臣所见书法名迹虽多,亦有堪称上品者,然俱为凡迹,不足动摇臣之神魂。而皇上书法,俱为天上神迹,纵二王复生,亦只得拜伏不起。微臣见了皇上书法,又怎能不神魂动摇呢?”他说着,忽然抬手捂住双眼,口中叫道,“皇上恕臣失礼,臣非如此,神魂真将碎矣!”
赵佶和众人大笑起来,牵扯着蒙着双眼的蔡攸,走进挥云厅内。
厅中四壁上挂满装裱精致的书画。赵佶领着众人,径直走到一幅横装山水画前。
画面上雪山连绵高峻,溪岸上疏柳数株,岸边停着渔艇,一派淡雅萧疏的闲适气象。
赵佶道:“此乃驸马都尉王诜所作。古今山水,最佳者莫过于二李。李思训之山水气势雄壮,千岩万壑,金碧辉煌,如朝廷庙堂之乐,富贵华丽,可视为神品。李成之山水清劲峭拔,旷远幽淡,林木疏秀,纯以水墨为之,浑然天成,如江湖高士之乐,淡雅悠闲,可视为逸品。王诜此作,合二李为一家,山水林木类似李成,而着色又似李思训,实我大宋善画山水之第一人也。”
高俅听了,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恕微臣直言,皇上之语,不甚妥当。”
赵佶大感兴趣,问:“朕所说的,有何不妥?”
高俅道:“微臣是个粗人,不甚懂画,但看此图,也只平常,哪里称得上第一呢?”
赵佶笑道:“王诜是高爱卿的旧主,这样说话,未免太不念旧情了吧?”
高俅道:“若无王驸马,微臣这一辈子也难见到天颜,对此微臣岂能忘记?只是就画论画,微臣不敢说谎。”
赵佶又问道:“那么依高爱卿之见,我大宋善画山水者,谁为第一人。”高俅扑通跪倒在地,高声道:“有皇上在,谁敢称为第一?”
赵佶笑着扶起高俅,道:“朕虽能画,不过是兴之所至,随手涂抹而已,不值一提。”
高俅瞪圆了眼睛:“微臣粗鲁,说不上什么道理,只是一见到皇上的画儿,心气就格外舒畅,通泰无比,牛肉都能多吃两斤。别的画儿,微臣一见头就大了,纵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咽不进。”
赵佶大笑道:“哈哈!今日朕就送你一幅画,让你每天多吃两斤牛肉吧。”
高俅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微臣谢皇上厚赏!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心花怒放,让随侍太监抬上画案,提笔画了起来。
“此墨乃南唐李后主命名匠李廷跬所制,称为‘李廷跬墨’,乌黑光华中隐隐有兰麝之香,实为墨中绝品。此纸亦为南唐李后主所制,名为‘澄心堂纸’,绵软白净,肌理细匀,如江上春云一般赏心悦目。”赵佶一边画一边炫耀地说着。
众人不敢多说一言,唯有点头称是,屏住呼吸,注视着画面。
只见一枝秀竹从左上斜伸而下,枝上疏疏三两片叶子,枝梢一只山鹊仰头而望,行笔甚是简拙,看上去却也生动有趣。
“唉!”李邦彦忽然叹了一口气,“微臣好恨啊。”
众人吃了一惊,都转头望向李邦彦。赵佶也奇怪地问道:“李爱卿恨什么?”
“微臣恨爹娘。”
“你怎么能恨爹娘呢?这可是不孝之言啊。”
“微臣恨爹娘为何不将微臣生成女儿身。”
“啊,人人都愿生为男身,你为何偏偏要生为女身呢?”赵佶顿时来了兴致,笑问道。
“微臣别无所好,就喜欢看人作画。少年时,微臣因在寺庙中贪看僧人作画,忘了去学馆念书,差点被父亲一顿打死。可自从微臣见了皇上作画后,就再也不想看任何人作画了。皇上作画,分明是在演示天道玄机,神妙之处,已非言语可以说出,正如《道德真经》所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实乃人世间从未有过的奇观啊。只可惜微臣能见到皇上作画的机会,实在有限。如果微臣是女身就好了,微臣天生一副好相貌,若是生成女儿身,就会被选入宫中随侍君王,也就能日日见到皇上作画了。”李邦彦说着,眼圈竟是一片潮红。
赵佶听了,大为感动:“李爱卿也不必为此难过,朕日后作画,自会宣你入宫观看。”
“多谢皇上!皇上天恩浩**,微臣虽肝脑涂地,也难报答。”李邦彦立刻跪倒在地,行以大礼。
啊,如此一来,这姓李的岂不是经常能见到皇上了?姓李的官居少宰,仅仅比我低一等,他若经常亲近皇上,我这太宰之位还能保住吗?白时中心中大急,上前一步正要对赵佶说些什么,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如急雨般响起,直向厅内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