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刘光世一时呆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当然知道父亲的官位——河阳三城节度使,也知道父亲此刻为何会如此冷笑。大宋太祖皇帝赵匡胤本就是武将出身,并且依靠手中的兵权夺得了皇帝大位,因此对武将十分猜忌。因此他有意抬高文臣的地位,而竭力压低武将的地位,并以种种方法来限制武将的权力。节度使虽然只是从二品的官位,但对武将来说,几乎已到了顶点,不可能再从朝廷那儿得到任何有实际意义的封赏。
“二小子,你知道本帅这个都统制是个什么官儿吗?”刘延庆又问道。
刘光世更加说不出话来。都统制其实不是什么官位,只是吃力不讨好的临时差遣。在大宋朝,每逢征战之时,常委任文官甚至太监以“经略使”“宣抚使”等名义统率大军。此次大举征辽也不例外,由童贯和蔡攸任正副“宣抚使”,充当最高统帅。但是文官和太监不可能亲自统兵出战,于是朝廷便会指派一员武将为都统制,临时担当战场指挥。如果仗打胜了,充当最高统帅的文官和太监会得到丰厚的赏赐,但是若打了败仗,受处罚的往往是临敌指挥的都统制。
“你小子什么都知道,却偏要听信那郭药师的馊主意,不是昏了头吗?”见刘光世不作声,刘延庆不满地说道。
“可是,可是孩儿也不小了,却只有一个‘承宣使’的虚衔。”刘光世低下头来,嘟哝道。
“原来你小子嫌官小啊!”刘延庆笑了笑,“这‘承宣使’是正四品,你身为武将,三十多岁便能得到这个官位,也可以了。”
“如果孩儿攻占燕京城,一定会被朝廷拜为节度使。我刘家父子若是俱为节度使,这份荣耀便足可震动天下……”
“住口!”刘延庆陡然大怒,猛地一拍帅案,“你小子身为武将,居然想名震天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光世抬起头来,虽然神情恭敬,却毫无惧怕之意:“大帅,您就算不图虚名,也该图点实利吧。”
“实利?”刘延庆心中一动,不自觉地问道,“什么实利?”
刘光世向前伸出头,贴在父亲耳边,低声道:“据郭药师说,辽国数百年积下的金银宝物,如今都藏在燕京城里。”
刘延庆眼中陡地放出异样的光芒,声音也低了下来:“郭药师还对谁说过这番话?”
“没有。除了孩儿,他谁也没有告诉。”刘光世的声音如蚊嗡一般。
刘延庆点了点头,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其实本帅也想立下大功啊,无奈那辽狗十分凶恶,我大宋百余年来,几乎从没有胜过辽狗。倘若以贪功之故,坏了我父子性命,岂不冤枉?”
“如今我大宋兵马多过辽狗十倍,定能取胜。”
“哼,兵马多就能打胜仗吗?上一次是种师道充当都统制,不一样是兵马众多,不一样是打了败仗吗?”
“种师道算什么,哪能和大帅相比呢?”
“嘿嘿,你也别拍马屁了。你老子我到底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刘延庆边说边伸出手指,在帅案上划了几下,然后猛一咬牙,“也罢,我父子这回就豁出去了。”
刘光世顿时兴奋起来,忙说道:“孩儿这就把郭药师唤来,让大帅仔细听听他的奇计。”
刘延庆摆了摆手:“慌什么?打仗这玩意,就是把脑袋系在了裤腰上,可不能大意。嗯,前军副统制官王青甚是能干,对我父子也十分礼敬,你明日让他派一个得力的将官,到燕京城下打探一番。”
“是!”刘光世响亮地应了一声。
一夜风过,芦沟河两岸的树木草地上铺满了白霜,就似落下了一层细雪。
宋军的营帐周围栽满木栅,不知是夜间的风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那木栅竟倒下了许多,使宋军的营垒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大缺口。
天刚亮,便有一队队宋军兵卒扛着各种器具从营帐里走出来,在将官的斥责声中懒散地修补着木栅。
众兵卒身穿紫色棉袄,白绢棉袜头裤,脚蹬麻鞋,看上去甚是齐整,但面容却泛着菜色,个个显得有气无力,毫无神采。
在靠近河滩的一块沙土地上,倒下的木栅足有百余步长。前军押队官岳飞领着三十多个兵卒,快步走到沙土地上,将那些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木栅扶起、并拢,然后挖坑埋住。木栅大都是用丈余长、胳膊粗细的木柱捆在一起做成的,虽然歪倒了,但大部分尚未散架,兵卒们干起活来,也就顺手多了,不怎么吃力。
“停下,大伙儿先停下来!”岳飞抬手招呼道。他看上去在二十岁上下,魁梧壮实,比常人要高出半头,方脸,左眼略小,透出一种特别的坚毅神情。
众兵卒闻声都停下了手,向岳飞望过来。
“木栅是干什么用的?”岳飞问道。
众兵卒听到这句问话,先是一愣,接着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起来,一个离岳飞最近的兵卒边笑边答道:“岳队官,这还用问吗?木栅是用来护卫营帐、阻挡敌军进攻的。”
“这样的木栅能挡住敌人吗?”岳飞又问道。
众兵卒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心中俱想——这样的木栅连一阵风都挡不住,又哪里能挡住敌人呢?
“沙土地太松,压不住栅脚。前面河滩上有的是石块,大伙儿多出一点儿力,把石块搬过来,压住栅脚,好不好?”岳飞微笑着,以商量的语气说道。
众兵卒听了,大感意外,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沉默不语。
“我知道,这几天粮草接济不上,大伙儿每天只能喝两顿稀粥,都没什么力气。可是这片木栅靠近我们的营帐,万一河对岸的辽狗前来偷袭,首先吃亏的便是我们自己。”岳飞说道。
一个头发花白的年老兵卒点了点头:“岳队官这话不错,大伙儿这会多出点力,到时就会少丢两条命?”
年老兵卒身旁的一个高大兵卒不满地瞪起了眼睛:“老张,一大清早你怎么就说起晦气话来了?大伙儿都说那辽狗气数已尽,要不了几天就会投降我们大宋,大伙儿坐等着立功讨赏便是了,哪里会丢命呢?”
“是啊。”另一个兵卒紧接着说道,“军中的将爷们都说这回出征捡了便宜,不用动刀动枪就能升官发财,乐得成天搂着小娇娘在后营里喝酒听曲,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
“日他奶奶的,将爷们喝酒吃肉,却让俺们饿肚子。哼,俺们凭什么要多出力?这木栅竖起来便算是对得起俺们吃的这份钱粮了。还要去搬石头?搬他奶奶个球。”那高大兵卒恨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