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电报兴倾囊相助越事起和战两难
左宗棠得知黑旗军阵斩李维业的消息时,正在巡阅上海。
这次赴上海,左宗棠主要是看炮台,看渔团,因此选择了坐船。到上海后,船走崇明岛北,先是看白茅沙一带的江防。然后绕过崇明岛,人吴淞口。沿途设炮台多处,左宗棠对炮台施放情况甚为满意。
不过炮台都建在高处,如果舰船靠近岸走,就躲进了岸炮射击死角,所以他当即吩咐随行人员道:“让江南制造总局用大号木船改建水上炮台,平时隐泊岸边,一旦有战事,就泊在岸炮下,配合炮台攻击敌舰,以补岸炮死角之不足。”
到吴淞口的第二天上午,左宗棠就要巡阅渔团。按照安排,松江府、太仓府所属十余县的渔团一起出动,表演火攻、运输、登船等科目。此时,彭玉麟检阅完长江水师,也赶来上海与左宗棠会面。
两人都是主战派,向来惺惺相惜,感情非同一般。彭玉麟因为长江水师实力薄弱,数次上奏要求添设小型舰船,前任两江总督刘坤一一直敷衍不办,而左宗棠一上任,不但上奏支持长江水师添购舰船,而且还让福州船政局从德国购买五艘快艇。日前,长江水师已新添四艘小舰船,南洋水师亦新增三艘舰船。彭玉麟十分满意,与左宗棠的关系更近了一层。他一到上海,就和左宗棠一'起检阅渔团。
吴淞口外,各国军舰也前来凑热闹,左宗棠的座船一出现,各国军舰又放炮以示尊重。南洋水师、长江水师的战船也是列队相迎。岸上步军排列得整整齐齐,一齐鸣枪致敬。一时间吴淞口内外枪炮不绝,烟雾缭绕,比去年还要热闹。
各县渔团已准备就绪,每艘船上十人八人不等,有一位什长,戴白顶,每县渔团有一位兵头,戴金顶,船上都挂了一面三角旗。先是表演火攻,三四十艘燃着烟火的船向江中一艘废弃的木船冲去。这些船的船头都装有钢叉,所以能钉到木船上,虽然水势汹涌,火船并未被冲走,而且很快就把木船燃着了,火借风势,烧得“噼噼啪啪”直响。然后又表演水上抢运,数十艘小船各载物品在江上穿梭,行船如飞。接着在江心某地交换货物,最后团丁攀绳登船,又爬上桅杆,把手中的旗子挂上。
左宗棠一边观看渔团会操,一边给彭玉麟讲他江防海防的规划:“如今岸上有炮台,水上也有活动炮台,洋人的军舰要来,除了炮击他们的锅炉、气管、烟囱外,还要挑选熟悉水性的勇士,一有机会就潜到他们的舰上,炸坏他们的机器。我正着人制定水陆各军奖惩章程,从勇丁、提镇直到我这个两江总督,都要职责明确。遇有外国军舰闯人上海而不服查禁者,开炮轰击得力者照军功从优给奖;夺获船只的,副将以下加三级,勇丁则赏银五十两。若督队不严、临阵退缩以至误事者,提镇则请旨正法,副将以下,届时由我查实手刃之!至于我,一旦有敌来犯,则必亲临督战!”
彭玉麟亦是血性之人,见左宗棠白发苍苍,还如此豪气,他不肯屈服的雄心也激**起来:“左大人布置如此周密,不怕洋人来,就只怕他不敢来了!”
“到时我与你乘坐舢板誓死督阵,正如古人‘并力一向,千里杀将’之时也。”左宗棠豪气顿生,望着茫茫长江挥着手,一副无可畏惧的神情。
陪同左宗棠巡阅的自然有不少武将,见两位老帅如此慷慨,他们都被感动了,抱拳表示道:“末将等忝居一二品武职,都各有应尽之责。两位大帅不临前线,末将等也会拼命的!”
左宗棠很满意武员们的表态,朗声道:“有壮士如斯,吾中华何惧!”
这时有人把最新的《申报》送上船来,并把题目指给金老大看:“黑旗军阵斩法酋,李维业纸桥丧命”。左宗棠一直很关注刘永福和黑旗军,这样的消息当然要马上报告,于是金老大举着《申报》大声道:“大帅,小的有重大消息报告,请大帅暂停阅操。”
有什么消息值得让他停止阅操?左宗棠十分纳闷,吩咐道:“你先退下去,什么事也不如阅操要紧。”
金老大没有遵命退下,而是大声喊道:“大帅,刘永福阵斩法军司令,获得大捷!”
左宗棠一听,连忙大声吩咐道:“暂停阅操,拿报来看!”
金老大把《申报》奉上,彭玉麟也挤过来看,无奈两人都是老花眼,《申报》字又太小,身边上海县令自告奋勇,给二位捧读——
本报自香港获知,数日前法军驻越南东京司令官,海军上校李维业,会同副司令韦医率军五六百,出东京城攻怀德之黑旗军。黑旗军在纸桥设伏,待法兵过桥时哭施枪炮,击毙法军不少。法军过桥后又被刘永福两路伏军围攻,法军司令官李维业、副司令官韦医当场毙命。法军士兵伤亡三四百,黑旗军伤亡亦不少。同治十二年,刘永福亦是在此设伏,阵斩法酋安邺。十年后,又于此地阵斩法酋,且正副司令皆被毙,实乃极巧之事,然亦是预料之中。
听到这样的消息,船上立即热闹起来。左宗棠霍地站起来道:“娃子们!你们知道刘永福是何人吗?他从前不过是广西的一个土寇,被官军赶到了越南。他在越南十余年始终不肯向法人屈服,十年前阵斩法人安邺,如今又阵斩李维业。论枪械弹药他都无法与官军比,竟能两次阵斩法酋,可见法人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只要我国抱定决战之念,法国又有何惧哉!”
彭玉麟也大声附和道:“就是为此送掉老命,又有何惜!”
左宗棠此次到上海,各国领事都到行辕天后宫礼节性地拜访,唯有英国领事交了一份请求架设沪汉电报线的禀帖。因为早在几年前丹麦就架设了淞沪线,所以英国人想参照这个例子架设沪汉线。
左宗棠不愿沪汉电报线由英人来建,但一时又没有合适的借口,因此叫盛宣怀来出主意。盛宣怀立即意识到这是个接办沪汉电报线的好时机,他告诉左宗棠道:“要回绝英人,就必须把丹麦的淞沪线拆掉。这不仅很麻烦,而且也不是根本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国先把电报线办起来,那时候洋人觉得无利好图,就不会再强求了。”
“沪汉线当然要架,而且要快,我国懂电报的也只有你,这条线就由你来办吧。只是两江的藩库也空得很,拿不出多少银子,这条线大部分要集商股。”左宗棠道。
因为中法关系紧张,朝廷要求上海到广州的电报线要加快进度,以备将来传递消息方便。此线从上海和广州同时开工,投资很大,盛宣怀实在拿不出银子来立即架设沪汉线,而且筹集商股也需要时日,所以他需要官府鼎力支持。但他又不想官府干涉过多,尤其不希望左宗棠干涉太多,更不希望南洋有官股在电报局里。因此他要想个办法,既要两江拿银子,却又不能做官股。这话实在难以开口,不过盛宣怀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有了恰当的说词。
“大人关心民生,这个谁不知道?不要说两江百姓见了大人要摆香案磕头,就连直隶闽浙等地的百姓听说大人兴水利、建海塘,也都羡慕不已,大家都怪自己的命不好,没有遇上大人到他们的地方做总督。”盛宣怀了解左宗棠的脾气,所以首先郑重其事地恭维,“两江这么多工程同时铺开,自然需要许多银子。可卑职目前最缺的就是银子,所以不得不仰仗大人。”
左宗棠被恭维得有些飘飘然,对盛宣怀的要求当即就拍了胸脯:“我既然说了,当然要支持。”
“大人拨的官银又有两种用法。一种是作为官股,将来生息分红,还有一种是先借用,定几年内还清,或有息,或无息。要用哪种方式,一切听由大人吩咐。”
“哦?那依你看哪一种更好?”对这两种用法,左宗棠不甚明了。
“两种方法各有利弊。官银做股份,叫官商合办。好处是官银作为股份,所以可以分红。坏处是,一旦经营不善,官银就打了水漂。而且商人是唯利的,即使是盈利了也隐匿盈利,为的是不付官红,甚至把官本全部赔进去。官银做借款,叫官督商办。官银只是借款性质,无论经营如何,将来都要归还,所以官银有保障。若非要分优劣,卑职以会办轮船招商局的经验认为,此线官督商办更为合适。考察西洋各国,官商合办的极少,都是商家独办。日本为了促进各业发展,官家投资办起了局厂,再贱价卖给商人,所以他们的机器造船、织布、轮运等业发展很快。”
“这我也听说过,这事就这么定了,南洋拨官本五万两,三年内还清。”左宗棠立即做了决定。
“谨遵大人之令。不过英人怎么答复?如果他们执意要设沪汉线,那时竞争激烈,怕是无利可图了。”盛宣怀见左宗棠高兴,想趁机把这事也解决了。
“不能受他们要挟,他们不是盯着大北公司吗?你去与大北公司交涉,遵照光绪年间定的章程,洋人电报线只准设在海里,淞沪线要么拆除,要么作价卖给电报局,随他们掂量。你不妨告诉他们,如果再想像从前那样赖着不办,我就派兵去拆了,到时候他们一两银子也别想得到。”
“大人果然是善用霸谋,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谁敢下这样的决心,卑职真是佩服之至!”盛宣怀投其所好,极力恭维。
“善用霸谋?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何为霸谋?”左宗棠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就是大人想办之事,就不去一味与人讲道理,大人看准了,就不管别人如何想,大人依然坚持,定然能把事情办成。这一点,就是李中堂也佩服得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盛宣怀借李鸿章来拍左宗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