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属下之见,不如留夏侯婴守丰,雍齿随主公前往薛城。”萧何见状建议道。
“万万不可。”刘邦连连摆手道,“如此一来,彼必起疑心,倘使率众倒戈,我岂非前功尽弃。”
这话一出,二人都觉得还是刘邦深谋远虑。所谓“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一场战事让他俨然懂得知兵用将,心中先自服了。不过,在夏侯婴看来,在眼下义军气势正盛的情势下,雍齿尚无倒戈的依凭,不如先以守丰县安抚之,待取下薛城再作打算。
萧何也觉得这不失为一种缓兵之策。只要义军一举夺得薛城,就会断了雍齿自立欲念。
见刘邦频频点头,萧何、夏侯婴的心才落了地。他们一回到县府刚刚坐定,雍齿就慵懒地从门外进来,虽然醉意尚在,还没有忘记向刘邦行礼:“王将军走了?”
“你怎么知道他已离开?”刘邦示意雍齿坐下。
“方才军侯报知,沛公到城外送别去了,末将就明白王将军另有高图,此弹丸小城,岂能容得下彼等。”雍齿忽然想到,送别队伍没有自己,脸上立时表现出些许愧意,转脸向刘邦道,“末将昨夜酒醉不醒,未能与王陵欢宴,还请沛公恕罪。”
刘邦似乎对此事并不在意,却将话题转到了昨天的战事上:“我再三叮嘱不可轻易出战,雍将军却置若罔闻,致使我军中敌埋伏,死伤甚众,总该有个说法吧?”
“这……”雍齿脸上腾地红了,耳根子发热,后半截话支吾其词,“末将也是想突袭敌营,壮我军威,却不料姚平奸诈,早有埋伏……”
“此次与郡监为战,将军虽贸然出兵,然意在早日灭秦,我很理解。”刘邦适可而止地刹住了话头,他明白这样的事情只能点到为止,于是话锋一转道,“眼下薛城战事正紧,不知将军有何破敌之策?”
雍齿沉吟片刻,猜想刘邦的话并无其他意思,便应道:“沛公只管前往薛地,丰县交给末将,万无一失。”
刘邦的脸色亦严肃了:“我相信将军定能不辱使命。丰县乃我军依托,守城之责甚重,将军万不可掉以轻心,给秦军以可乘之隙。来!我且以茶代酒,谢过将军了。”
刘邦如此礼贤下士,却是雍齿所没有想到的,他忙站起身子应对:“折杀末将了,末将定当谨记沛公之言,绝不再鲁莽行事。”可是没有人觉察到雍齿被谦恭掩盖的微妙心理……他内心对刘邦的叮嘱大不以为然。
这时候,牛良进来禀报,说丰县穷苦子弟千余人要求加入义军。这消息让刘邦心头一震,眉宇顿时展开,如两只鸟翼悠悠颤动。
“属下去处置就是。”夏侯婴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转身出了县府门……
泗川郡守薛壮从城头巡查回来,心头阴云就又厚了一层。
居高临下望着义军阵容,他顿时陷入一片仓皇。一个小小的泗水亭长,为何会拥有如此众多的士卒呢?黑压压一片,将薛城四门围住。他们的衣着颜色斑杂,也没有坚硬的盔甲,可那迎风招展的“沛”字大旗,还有旁边的“曹”字黑旗,都把犁庭扫闾,必欲取之的紧张气氛传递给他。
再回看自己身边的士卒,虽然身披甲胄,手持利器,却掩盖不住内心的慌乱。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有过一丝的安定呢?每日听到的,都是让他十分沮丧的消息。
眼下,不仅义军风生水起,当年被秦皇兼并的六国后裔们也纷纷趁机自立复国。
除项梁掌控的楚军之外,正月,田儋杀了狄县县令,自立齐王。八月,田儋战死,田荣继承王位,在阿城大败章邯军。
几乎在阿城之役的同时,张楚军将领武臣攻取邯郸,在张耳、陈余拥戴下自立为赵王。他派遣部将韩广北略燕地,孰料韩广效仿武臣,自立为燕王。
薛壮至此明白了,置秦于死地的不只是黔首和刑徒们,更有昔日的六国贵胄,他一个郡守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这樯倾楫摧之势呢?但他是夏禹的后代,早年居于薛邑,以忠贞不贰为家风,岂能随波逐流,反叛朝廷。
他至今不能忘记,前年始皇南巡时在会稽郡召见他,听说泗川郡风调雨顺后,特地赐他青铜剑,剑柄上刻有秦篆“咸阳”二字。那时候,他曾憧憬应召北上,在高峨的咸阳宫中朝拜皇上。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仅仅过去一年,大秦社稷就风雨飘摇了。
走下城头的时候,他已经下了赴死的决心。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郡监姚平在丰县大败贼军,只要守住丰县,他就可以与之形成呼应之势,将曹参和樊哙的军队聚而歼之。他了解姚平,他对兵法的熟稔常常会在自己一筹莫展时奉出奇计,他不相信姚平会败给一群乌合之众。
在城下等候的是郡尉虔,看上去也是一脸的倦容。自郡监兵出丰县后,虔就承担了守城的大任。连日来,他生怕有个闪失。他现在等在这个地方,一定有什么消息告诉他。
“有事么?”
虔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郡监所部的军侯回来了。”
“战况如何?”
虔摇了摇头道:“浑身是血,战袍殷红。”
“郡监大人呢?”
“恐怕是凶多吉少。”
薛壮便不再问话,转身就朝郡府奔去。刚一进府门,就看见军侯苍凉的背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军侯转过身来跪倒了,接下来就是弥散在郡府大厅各个角落的哭声:“大人!完了,一切都完了。”
薛壮皱了皱眉头,说话的声音就带了申斥:“起来说话,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军侯的哭声戛然而止,听到问郡监的情况时,忙回道:“郡监大人在丰县兵败,在投奔薛城途中遇到樊哙的围堵,百十人只回来十数人。属下率领弟兄们拼死厮杀,就为回来给大人报讯。”
“郡监呢!”薛壮厉声问道。
“郡监大人被围城樊哙军截杀,生死未卜。”
“马力呢?”
“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