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传他进来。”
不一会儿,庄贾小心翼翼地进了王宫,跪倒在陈胜面前。
“哦!你不就是那日拦马的御者么?”陈胜的脸上顿时就泛起了难以抑制的喜色,转脸对周文说起来,“那天若非庄贾,本王之命休矣。”
就这样,庄贾来到了陈胜身边。
庄贾平日处事很谨慎,除了尽职尽责地为陈王驾好车辇,很少说话,特别是在陈胜与臣下同在一辆车上议事时,他从不插嘴。可陈胜很快发现,他并非那种心不记事的普通车夫,每当他就某件事情征询看法时,庄贾总会在谦恭之后说出谏言。
譬如前些日子,陈胜不断接到家乡阳城父老来鸿,声言要来陈县见他。陈胜不胜其烦,有一次外出,随意问庄贾道:“依你之见,本王可见乡老否?”
庄贾先是推让,陈胜再三表示只是私议后,他才明确以为不可以:“臣闻‘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虫寅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大王现今乃万乘之君,威过于始皇,势过于尧禹,岂能随意与虫蚁之辈同室叙话,岂非失其位矣?”
开始,陈胜很不以为然,如此几次后,陈胜渐渐就听进去了,尤其是一次庄贾外出为他驾车途中,忽然提到诸将在外,须考课督查方能竭力用命,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不久,陈胜便任命朱房做中正,胡武为司过,专司对群臣的考课和监督。
而吴广就在这样的境况下被田臧等人诛杀。理由很直接,就是骄横不听众将进言,贻误战机,以致荥阳久攻不克。陈胜对吴广还是深为了解的,他不相信吴广会一意孤行,于是便派了朱房和胡武去查。可他们回来后禀奏,说田臧所言属实。于是,他任命田臧为上将军、上蔡人房属蔡为上柱国。
“啾啾……”一声战马的长啸将陈胜从回眸中唤醒过来。哦!鸿沟桥就在不远处,过了鸿沟桥,就是陈县城。庄贾挥了挥手中的马鞭轻声道:“大王坐好,即将过桥。”
陈胜越来越觉得庄贾是最能懂得他心思的人,自从吴广死后,他常常有一种无言的孤独,于是他禁不住问道:“你果真以为假王死于固执么?”
庄贾很吃惊,这么长时间了,陈胜竟旧事重提。可他更不能忘记田臧暗中送给他的钱币,便很谨慎地选择词句道:“朱、胡二位大人既已定案,大王已厚葬假王,自当俯仰无愧天地,微臣恳请大王万勿为亡者伤体。”
接下来陈胜又问:“你可知守荥阳者是哪位秦将么?”
“这……”庄贾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此事,大王还是问问吕大人吧。”
走过大桥,陈胜就瞧见中涓吕臣在城门口等待他,于是便让他上车问道:“如此急于见本王,有要事么?”
吕臣看了看坐在驭手位子上的庄贾,附耳几句,陈胜刚才还平和的脸色立时凝重了。
吕臣带来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前往赵地的张耳、陈余已经拥戴武臣在邯郸称王,张耳被任为丞相,陈余任为将军,从此不听命于张楚朝。
陈胜仰天长叹一声,陷入了沉默。这些人当初追随自己时,何曾有过异心,然稍有发迹即背他而去。他知道,对于武臣等是心有怒而力不足,那是“虽鞭之长,不及马腹”的无奈。
“随他去吧!”陈胜无力地闭上眼睛。他现在唯一欣慰的是,周文没有辜负他的重托。他率军一路破竹,斩关夺隘,听说已经兵过陕县,如果顺利,不日即可夺下咸阳。
庄贾“吁”了一声,车驾停在了王邸前,跟随的卫士上来扶陈胜下了车辇。吕臣也跟着跳下车,进宫的时候,陈胜随口问道:“你父亲近来可有书信?”
吕臣紧跟陈胜的步子道:“家父来信说,自臣离乡追随大王后,官兵到处追杀臣之父母家眷,家父率家人离开新阳,逃难途中,幸遇沛公刘季义军,暂为栖身之处。”
“哦!刘邦!”陈胜停住了脚步,近来,关于刘邦和项梁的信息不断传到陈县,而且刘邦举事的沛县距大泽乡就不远。他听沛县来的人说刘邦很得人心,他虽未亲见,却生了招纳的念头,“你不妨去信你父,若能说服刘邦来归,本王自当重赏。”
吕臣沉吟片刻,面露难色:“家父在刘邦军中并无要职,只是弱笔撰掾,恐人微言轻……”
“此事以后相机而行便是。”陈胜转身登上王邸门前的阶陛,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又问,“你可知守荥阳的是哪位秦朝将军?”
吕臣立即答道:“彼乃三川郡守李由,丞相李斯即其父也。”
“哦!”陈胜答了一声,却发现在宫门前站着三个人。哦!旁边不就是太师孔鲋么?一件十分烦心以致让他恼怒的事情正在等着他。
……
李赫和宋二已经许久没有看到陈胜了,只是在义军入城的那天,他们远远地瞧见了他的背影。这让他们很不满足,于是今天特地约了黑头要亲自见一见陈王。他们相信从大泽乡风雨夜中走出来的陈胜绝不会忘记昔日一起佣耕、举义的兄弟。他们三人因为胸无点墨,现在都只是士卒,因此根本没有觉察到陈胜地位的变化,还是习惯于称他为“大哥”。
黑头至今仍记着李赫买鱼回来,在鱼腹中发现写有“陈胜王”三字绢帛时的吃惊。那一夜他因为腹中饥饿,溜出去寻找充饥之物时,无意发现吴广趁李赫与渔家论价,悄悄把绢帛塞进鱼腹。及至李赫从绢帛上看到“陈胜王”三字时,他就明白了吴广的心思。他没有揭破玄机,反而煞有介事地声言这是天意,上天亡秦,秦不得不亡。因此,当张耳、陈余等人在朝会上将陈胜奉为大王时,黑头便暗暗发笑。此刻,他依旧笑出了声:“哈哈!没有咱几个瞒住那机密,大哥能称王么?”
李赫忙向周围看了看,确信没有人时才低声道:“这是在陈县,是在王邸,你不要信口胡说,招来祸端。”
宋二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哼!我等不懂文墨,不知礼义,纵使不能当官,在大哥身边端茶送酒总是可以吧,你看看,他现在与那个吕臣倒很亲近,必是忘了根本了,心里禁不住讷讷自语道:“也是啊!当初佣耕时不是说过‘苟富贵,毋相忘’么,怎的刚刚称王,就把咱弟兄忘记了。”
“谁说不是呢?”黑头接着话茬,弯腰凑到二人耳边道,“不仅仅是鱼腹那件事,我还知道那雨夜中的狐狸鸣叫也是吴广大哥蹲在草丛中学叫的。哼!什么天意,天也是人敬出来的。”
闻言,李赫十分吃惊,黑头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正发呆,又听见他道:“其实,我等也无非分之想,就是想看看大哥现今吃的何等膳食,住的何等宫宇,能不能从他那里讨杯酒吃。”
然而,他们却被太师孔鲋挡在了门口。
正说着话,远远地就瞧见庄贾赶的车辇停在了王邸阶陛下面,黑头又是一阵不愉快,不就是赶车么,谁不会,为何偏偏要选庄贾?但这话只在心头翻滚,因为陈胜已经在吕臣的陪同下沿着阶陛向王宫走来了。
黑头很快将刚才的一腔愤怨压在心底,换上一副笑脸,隔着几步远就喊道:“大哥!黑头看您来了。”
其他两位也急忙上前打拱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