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梁心中“咦”的一声叹息,知道遇见强手了,横竖都是过不去,不如拼死厮杀。大战三十个回合后,项梁双臂发麻。正在这时,王彤挥剑赶来将项梁隔在一边,大声喊道:“项公速去,王彤来也。”项梁这才得以脱身,一连杀死十数个秦军士卒,向西门奔去。
这边,王彤千方百计与涉间周旋,为项梁出城赢得时间。可惜他手中的兵器只是一把剑,难敌涉间一杆长枪,不多久,手中宝剑被震落。他欲从秦军士卒手中夺一柄长枪,却不料在侧身时被涉间一枪刺中,剧烈的疼痛全部集中在眉宇间,那圆睁的双目让秦军感到恐惧。涉间见状,用力从他身上拔出钢枪。王彤口吐鲜血,向后倒去。
项梁率领贴身卫士数十人冲向西门,却不意碰到从北边冲来的章平。在战场上,他们有过几次交锋,彼此知道对方的厉害。章平并不上前厮杀,而是发出密集箭雨,眼看着楚军将士纷纷倒地,他也拉开硬弓,缓缓追踪项梁背影射去,只听前面“啊”的一声,便知项梁落马了。
章平将弓插入弓囊,催动坐骑向前奔去,在距西门不远处看见了倒地的项梁。此时,他就是要擒拿一个活的项梁回去,这是瓦解楚军意志的最好办法,便对身边的军侯和校尉道:“不可杀之,擒获即可。”
箭从项梁肋间射入,鲜血顺着右肋间淌在地上,很快将土地洇成殷红。他望着头顶的蓝天,一只苍鹰向着云端飞去,渐渐化为一颗黑点。他疲倦得厉害,总想闭眼睡去,可满腹的心事使得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合上眼睛。他牵挂项伯,敌军打进城来的时候,他们一起冲出将军府,他若死于乱军之中,他就无颜见列祖列宗了;他牵挂项羽,尚不知外黄战情如何;他担忧宋义,从昨夜大帐叙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当秦军的脚步一阵阵接近时,他明白,所有的牵挂都无济于事。他艰难地侧目看去,听见章平要属下擒获他。他已经下定决心,宁死也不做阶下囚,为了楚国的尊严,也为了家族的尊严。项梁挣扎着从腰间拔出宝剑,紧闭双眼,顺着自己的脖颈狠狠拉了一剑,浑身**了片刻,然后静静地将头偏向一边。他的眉头郁蹙在一起,嘴角留下一丝对这个世界的眷恋,这表情让章平感到很震撼。他曾听兄长说过当年项燕在蕲水河边向天自刎的往事,孰料壮烈悲歌的一幕,今日竟然在眼前重现。
章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么站在尸体面前沉默了许久,才对身边的校尉道:“清理尸骨,好生掩埋,我这就向将军禀告。”
话刚落音,就看见章邯的战车从东门方向过来了……
出了西门,项伯伏在马上,趁着夜色径直奔向灌婴大营。回想刚才血与火交织的一幕,他简直就像在梦中。他始终没有明白,秦军是怎样攻进定陶的,难道他们有插翅飞进城池的本事?当他披挂上马冲到将军府前时,只看见满街都是秦军。灯火中,章邯挥动宝剑,号令秦军将士潮水般地向将军府冲来。
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是兄长项梁,他挥动手中的双锏左冲右突,奋力冲到将军府前,他远远地瞧见项梁带着两名校尉站在府前,望着从梦中惊醒的部属,仓促应对突如其来的战事。
“兄长,为何秦军会攻进城来?”
项梁没有回答,反问道:“宋义、王彤现在何处,如何不见彼等踪影?”
项伯摇了摇头道:“目今之计,在于冲出城去。”
项梁命令道:“你速从西门出去前往灌婴营中传令,命他率军速来增援。”
可项伯没有动,沙哑着声音喊道:“大兄离世后,兄长身负复楚重任,小弟岂可丢下兄长一人。倘若事出不测,小弟有何颜面再见籍儿?”
“糊涂!”项梁挥动着大刀道,“为兄事小,复国业大。援兵至,则城存;援兵迟,则城亡。存亡在此一举,勿再犹豫。”
“兄长……兄长保重!”项伯哽咽着言罢,转身驱马朝西去了……
在西门外五里地,项伯遭遇了一名秦军校尉,两人厮杀了一刻之后,那校尉忽然落马。他借着烟火看去,才发现校尉已中箭身亡,情知援军离他不远。果然,片刻之后耳边便传来灌婴的喊声:“项将军,末将在此。”
那一刻项伯的眼睛潮湿了,若非灌婴赶来,他命休矣。他冲到灌婴面前勒住马头,将项梁的将令传与灌婴。灌婴顿时明白自己中了章邯的声东击西之计,仰天长叹一声道:“晚矣!恐怕项公凶多吉少。”
“将军何出此言?”
灌婴遂将军营在凌晨遇袭一一道来,随后道:“唉,末将当时甚是欣慰,若章邯误将末将当作楚军主力,项公即可从容应对。孰料末将迎接者乃秦军长史司马欣所部,方知中了敌分兵之谋。”
项伯环顾了灌婴周围,问道:“马力将军呢?”
灌婴沉默了片刻后道:“雍丘一役,秦军已知马力投降,对其恨之入骨。司马欣号令麾下有能取马力首级者,赏百金。可怜马力将军被秦军骑兵团团围住,索拉刀砍,已无完尸。”
项伯正要问宋义何在,却见一校尉快马来报,说秦军忽然退却,朝东门撤去。灌婴大叫一声“定陶休矣”,转身挥动战刀就向西门口奔去。项伯也不敢怠慢,一干人来到西城外,凭借晨光远望,城头“楚”字大旗早已不见踪影,代之而起的是“秦”字大旗,从城头上传来章邯的喊话声:“朝廷大军已占据定陶,你等负隅顽抗,死路一条。若是识时务投降朝廷,尚可保全性命。”
灌婴知道大势已去,但他仍不甘心,手搭弓箭射向城头,但听“嗖”的一声,那箭招来的却是利箭如雨。灌婴还要号令攻城,却被项伯拦住:“眼下秦军士气正旺,我军孤军为战,乃兵家大忌。不如南下彭城,禀明怀王再做打算。”
话虽是如此,可项伯情知兄长尸骨现在秦军手中,既然攻而不能胜,也就意味着项梁的英魂无法还家,忆起当初吴县举义,数月众至十数万;渡淮涉河,锐不可当;六月盟会,群英相聚,孰料今日阴阳两隔,从此形影相吊,不禁悲起心头,滚下马双膝跪地,面朝定陶城连叩“三响”,额头流血道:“兄长,小弟无能,不能与你同归会稽,待来日诛灭暴秦,弟一定高台祭奠……”
一阵阵啼血洒泪哭得灌婴心痛如绞,他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若是秦军三面出城,必陷重围,便忍住悲痛扶起项伯道:“项公鹤归,人痛天悲,然虎狼在侧,当今之计,须得撤往外黄抑或陈留,与刘、项两将军合兵一处,再做打算。”
项伯双肩战抖,唏嘘不止,涕泪怆然,再向亡灵拜别,口中讷讷自语:“不杀章邯,誓不为人……”
当刘邦和项羽盘桓在外黄,战事极度不顺之际,辅佐韩王成定都阳翟的张良的心境亦如十月的天气,一场阴雨一场凉,无论如何也无法敞亮起来。
站在司徒府二楼凭栏远眺,颍河汤汤地从城外流过。今秋多雨,颍水明显涨了,也浑浊了许多,昔日清晰可见的具茨山蒙在沉沉云雾之中。多雨的日子,街巷显得寂寞多了,偶尔从深巷传来叫卖“阳翟羊汤”的声音,悠长而又清凉。张良在这里已经站了许久,心神都游弋到了薛县那些难忘的日子,他一有心事,就勾起对刘邦的思念。
前些日子,他听从彭城回来的韩国使者说刘邦和项羽在雍丘大败章邯军,紧接着就南下外黄和陈留。他多么希望他们旗开得胜,这样也为韩国减轻一些压力。他又一次想起那天分别时,刘邦亲自下马,握着他的手道:“子房智足决疑,量足包荒,才足折冲御侮,德足辅世长民,韩王得一子房,胜得万骑也。今日相别,季依依不舍,他日若有机会再度重逢,你必为季左右。”
他亦拱手作揖道:“今生得遇沛公,乃子房大幸,唯愿沛公功业垂成,子房在阳翟引领南望,萦萦牵怀。”
这些记忆依旧新鲜,时光已推移了四个多月。可这对张良来说,是甘苦备尝的四个月。
时运一如当年博浪沙一样,丝毫没有眷顾这位故韩国丞相的儿子。当他率六千精兵来到阳翟时,几场仗打下来,张良痛切地感到自己可以运筹帷幄,可韩王成的将领却不能决胜千里。他们一个个畏敌怯战,有的还没有与秦军接触,就早早地撤退了。而从项梁那里借来的六千精兵由于不习北方水土,战力锐减。几个月来,他们与秦军一直在颍川一带周旋,顺利了尚能夺取几座县城,可很快就被秦军重新夺回。
张良记忆最深刻的是许县之役。在议军会议上,他以司徒身份分析军情,特别强调许县乃阳翟门户,倘若战败,阳翟不保。韩王成深知张良的良苦用心,严令许县守将务必奋力为战,绝不能让秦军越过。守卫许县的校尉也当着韩王成的面信誓旦旦道:“人在城在,誓与许县共存亡。”但张良明白,王贲、涉间都是秦朝名将。故而,暗地在许县到阳翟之间的山道上设下伏兵,果然,守城的校尉在秦军猛烈攻击下弃城西逃。秦军乘胜追击,未料中途中了张良的埋伏,才收了西进之念。
这件事对张良的触动很大,也使他对韩国能否恢复有了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