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士卒怠工后,章邯从校尉手中接过皮鞭狠狠抽打下去。
眼看士卒奄奄一息,一旁的将士个个噤若寒蝉,呼啦啦地就跪倒在章邯面前求饶道:“小人们知罪了,还请将军饶了这位兄弟。”
“今后再有敢于触犯者,斩无赦。”章邯放下鞭子言罢,转身离去。
从事中郎在前面带路,章邯等人去码头察看船只情况。顺着砖砌的台阶下到码头,一字儿排开数十条船,每条船上都有两名士卒挺立注目。从这里向南可以与陆路相通,这也是章邯将这里选作大营,并主动请缨担任辎重粮草运输任务的原因。
在渡口值守的校尉禀报道:“自巨鹿开战以来,渡口将士枕戈待旦,不敢稍有疏忽。”
“此处为我军后备要冲,形同咽喉,决不可掉以轻心。渡口一失,我军危矣!”章邯点了点头,登上首船甲板。水手们高张船帆,十数位艄公扳动大桨,高呼号子,大船缓缓启动,朝东而去。因为是东向顺流,艄公们在矫正好船舵之后就渐渐松了气力,一任船帆借着风力顺流而下。沿途两岸山花烂漫,榆柳争绿,鸟鸣啾啾,哪还有战事的气息呢?
风顺船快,不到一刻时间,船已驶离渡口五里地。前面有一处浅滩,艄公们都不敢大意,纷纷做好扳船的准备。章邯手搭凉棚朝远处张望,不禁惊呼一声:“哎呀!前面滩涂处是何物?”没等到艄公回答,他就接着道,“看样子是一落难之人,只是未知生死否。”他立即要校尉遣人下到滩涂看看。
“将军,未知敌友,仓促施救,这个……”校尉有些不放心。
章邯看了一眼校尉,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或敌或友,皆当施救。若是敌之密探,正好借机了解彼之军情;若是我军将士,施救自不待言。”
校尉应了一声“诺”,遂命一位伍长带着四五名士卒涉水到滩涂。须臾间便传来伍长的喊声:“启禀将军,落水者乃长史司马欣大人。”
“司马欣?他如何会在此昏迷?”章邯的脸色顿时严肃了许多,朝滩涂喊道,“快救司马大人上船。”
司马欣被伍长一干人救回甲板,喝了几口热水才睁开眼睛,疲倦地问道:“这是何处,我为何到了此地?”
章邯伏下身子问道:“我巡查水路,却不意遇见长史于此落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欣明白了,重新闭上眼睛,无力地说道:“一言难尽。”
“先回大营。”章邯命令艄公们调转船头,并预备了酒菜为司马欣压惊。
席间,问起咸阳之情事,司马欣口中含着食物,口齿不清地回道:“下官连续三天未进粒米,还是等饱腹之后再细说。”
章邯举到空中的酒杯就被复杂的心绪搁置了,他不再催促司马欣,也不再提及回朝的事情,饭后命侍卫好生伺候司马欣歇息,一切待精神恢复之后再说。
等司马欣从酣睡中醒来,月亮已经爬上野马岗头了。他一骨碌从榻上起身,问伺候在身边的侍卫:“现在是何时辰?”
“启禀大人,现在已是酉时三刻。”
司马欣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泥水衣衫早已为干爽深衣所取代。他接过侍卫手中的绢帛,擦了把脸,就直奔章邯大帐而来。
两人相对而坐,一个满目期待,一个目光离散,掩饰不住的失落。
“陛下怎么说?”
“这……”
“哎呀!褒奖或斥责,老夫早已置之度外,你只管说实情吧!”
“大人啊!您让下官如何说呢?”司马欣长叹一声,“我等在前方出生入死,赵高在朝廷蛊惑陛下。陛下已不坐朝,一切政事皆决于赵高。”
“这么说,大人没有见到陛下?”
“下官带着大人的上疏在咸阳宫外守候了三天才见到赵高,未料他阅过大人上疏后非但不予援军,反而责备我等剿寇不力,声言要奏明陛下追究渎职之罪。下官听闻继李斯父子之后,大将军冯劫父子、蒙恬父子皆死于酷刑;杀了功臣,又杀宫室诸王,秦室十二王子、十位公主皆死无葬身之地。大人!惨不忍睹,惨不忍言啊!”司马欣说到伤心处,啼泣不已。章邯上前为其顺气,他才缓过神来继续道,“据说,公主们被活活碾死在杜邮亭,公子闾等被赐死前,仰天长啸:‘吾无罪矣!’现在,赵高做了丞相,其弟赵成为中车令,其婿阎乐为咸阳令。咸阳巷闾之间,只闻赵高而不闻有陛下矣。下官为求得朝廷发兵,在宫门前与赵高据理力争,孰料得罪老贼。下官刚一离京就遭到密探追杀,不得不由陆路转为水路。中途遭遇撞船落水,幸得大人营救,否则我命休矣。”
司马欣说完积攒了一个月的话,面对帐外浓浓夜色长叹一声:“大秦危矣,如之奈何?”
大帐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司马欣将目光投向章邯,发现他的老泪顺着两颊流淌到了嘴角。章邯的脑际一片空白,他目光中一片血红,那是染红了咸阳天空的血色。前方与后方,流血牺牲与恃权弄威,如此巨大的反差让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司马欣。
司马欣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在侍卫的提醒下,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自己太渺小,渺小得只剩下一身孤独和落寞。
在司马欣离开的当晚,章邯就发起热来,昏迷中,他看见赵高率领禁卫抄了他的官邸,二老被捆绑到咸阳门市斩首,那血淋淋的人头流着泪,呼唤着他的名字;他梦见项羽的大军攻破了棘原,冲进大营,开怀大笑;他梦见章平被刘邦生擒,砍去了手脚,他想去救,却无论如何挪不动脚步。他觉得嗓子干得冒烟,而在不远处就有一汪清泉,他却只能眼巴巴地匍匐看着……
第五天晨曦爬上大帐门帘时,章邯醒过来了,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直守在身边的从事中郎,便开口想要喝水。当清冽的冷水顺着喉咙流进腹中时,章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老夫这是怎么了?”
“大人!您数天昏迷不醒,口里喊着章将军的名字。”从事中郎回道。
但章邯却想不起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这时,军中医官进来了,双手端着一碗药汤道:“大人是急火攻心,请大人喝了这碗汤药,病情定会见轻。”
章邯喝罢汤药,吃了早饭,便显得精神多了。这时候,从事中郎又递上来一封信,章邯便问:“是朝廷来的么?”
从事中郎回道:“是陈余差人送来的。”
“陈余!他不是赵国将军么?为何致书与我?”
“使者说大人看过信札,病就会好一大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