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端起茶杯,轻轻摇了摇,但见绿色澄明的茶汤散发出一阵阵清香,遂道:“在下听说,此茶乃宛城春茶,采新茶嫩叶制成。饮之有清热、败火、生津、明目之奇效。”
“子房不说,尚且懵懂。经如此点拨,果然非同一般。”刘邦喝了一口,放下茶盏笑道,“子房来此,不单是为了品茶闲话吧?”
“沛公明鉴!”张良从案头拿起一只蒲扇,扇了扇暑热,将话头转到正题上来,“在下想知道,沛公于西进作何谋算?”
刘邦沉吟良久,抬起头道:“自吕齮逃入宛城后,我军因筹粮而暂停进击。月余之后,我元气恢复,敌亦复振士气,我恐攻之不下,延宕战机,致项籍领先入关,我军岂非功亏一篑。故……”
“绕过宛城,南进武关?”
张良这话一出口,刘邦顿时睁大了眼睛:“先生早已料到我之所想?”
“非在下猜想,沛公于军国大计沉吟不决,在下自然明白了。”
“哦?”刘邦愣了一下道,“那依子房之意,我将如何处之?”
“沛公请看!”张良起身来到地图前,指着宛城道,“在下深谙沛公入关心切之故,然就目下看,要打进咸阳,沿途秦兵尚众。今若攻不下宛城,则进入宛城的吕齮必尾追而来,彼时秦兵在前,吕齮在后,我军腹背受敌,此乃危险之道矣,请沛公三思。”
“子房之言,百龙之智也!”还没有等刘邦说话,从帐外传来一阵喝彩声,原是萧何进帐来了。
刘邦惊问道:“莫非丞督亦有此意?”
萧何打了一拱道:“属下与子房分手后,未见他回帐,便知必是来主公处了。方才属下思虑我军形势,亦觉这宛城形同骨鲠,不除不快。未料子房竟然先我而言,真乃运筹帷幄矣!据属下所知,吕齮乃赵贲麾下骁将,素来多思。若我军大张旗鼓回师宛城,必致敌警觉。故而不如将我军攻取平阴时所获秦军戎衣旗帜换上,以麻痹敌军,如此,则宛城唾手可得也!”
这二人真是珠联璧合,说得刘邦心局顿开。当即传来曹参、樊哙、郦商、岳恒等将领,下令改换旗帜,明日子时出兵,回攻宛城。
众位将军各持将令离开后,张良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道:“如果在下没有记错,南阳一带尚有一支义军,为首将军乃二位乡党。”
闻言,刘邦一拍巴掌道:“先生说的是王陵,我怎么将他给忘了?”
“当地百姓传言,多年来王陵在南阳屡被秦军追剿,然依旧独树一帜,可谓英雄。”
“前年我攻打丰县时,即借助于他的兵马。战后,也曾留他共举大业,却被婉言谢绝,未料一别三年了。”刘邦目中闪过一道光芒,“子房之意,是再借王陵围打宛城?”
萧何接上刘邦的话道:“此不失为妙策。只是王陵素与夏侯婴交好,偏他押运粮草尚未归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李甲在帐外禀报,说夏侯婴押运粮草辎重赶上大军,前来复命了。
刘邦闻之大喜道:“此乃天助我也,快请夏侯执珪进帐。”东阿之战后,刘邦封赐夏侯婴执珪爵位。
……
南阳郡守吕齮进入宛城后,紧闭四门,多置滚木礌石等守城物资,遣麾下刘校尉、李校尉、马校尉日夜督阵,伍长以上官佐枕戈待敌,不敢疏忽。
不久,探马带回消息,说刘邦的军队绕过宛城西去,他的心这才稍稍有所放松。夜来,他秉烛观看地图,从洛阳到颍阳,从颍阳到犫(chōu)县;从阳城到宛城,一步步地移动着目光。他知道,刘邦之所以把南阳作为主攻目标,完全是因为赵贲失利后在洛阳闭城自守,刘邦久攻不下。这给了他很大的启示,故而退入宛城后,他严令部属,不轻易出战,等待赵贲援军。果然,刘邦对宛城同样采用了绕道南下的策略。只要他们离开南阳郡域,宛城危难自解。
还有一层,那就是王陵军的威胁。倘若刘邦盘桓南阳,即便不与王陵军盟约或者合军,也会成为其有力策应。现在好了,这个赌徒终于率军离去,这对连日疲于应付的吕齮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欣慰,他如今只要将主要兵力用在围剿王陵上,便可保郡域内无恙。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筹划如何剿灭不断骚扰的王陵军。而每到这样的关头,他总是喜欢将所思所虑说给舍人陈恢听,这不仅因为在故乡时陈恢就是自己的门客,更在于他奉诏主政南阳郡后,其一直不离左右,甘苦共尝。而且每每进言,都切中肯綮。
现在,他便很想与陈恢说话。而陈恢就在这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彼此毫无客套,吕齮开门见山道:“依你之见,刘季还会再回宛城么?”
陈恢也不拐弯,直言相告道:“刘季为人狡诈,身边多有谋士,现今又多了张子房,一切都在两可之间。”
“唉,如此你如同未言耳。”吕齮对陈恢的回答很不满意。
但陈恢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惊呆了:“据刘校尉派出的探哨回来说,刘季麾下之夏侯婴前往王陵营寨。他们乃沛县老友,此行目的不言自明。倘使此二人一旦牵手,难保其不会再度北上攻宛城。”
“咦!”吕齮呼地站起来,下意识地问道,“那如之奈何?”
“目下只能严防死守,待赵贲将军挥师南援,内外合击,必能重创刘季军。”
陈恢一番话使吕齮刚刚轻松的心境重新紧张起来,自觉今夜无法安寝了,转身从剑架上取下宝剑佩在腰间,对陈恢说了一句“陪我巡城”,转身走进浓浓的夜色中。
七月的夜风中夹带着热气,吹到身上烧呼呼的。吕齮没有走多远已经汗流浃背了,听到从身后传来喘气声,他放慢脚步,等待陈恢跟上脚步。
“这天气,如火烤气蒸啊。”吕齮骂道。
两人来到城墙边,刚刚登上斜坡道,就看见李校尉有些慌神地朝城下奔来,吕齮截住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李校尉话说得有些磕巴:“大人,刘邦大军又回来了,现已兵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