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方口音,总归不是秦人。”
项羽侧过身子,向耕夫作了一揖道:“方才在地头在下曾对老丈言,说与堂妹走散,也许恩公所救正是堂妹。待会儿姑娘醒来,可否让在下一见?”
正说着话,就听见侧室轻轻唤了一声“母亲”,那声音听起来何等熟悉,项羽顾不得征得耕夫夫妇的允准,径直到了侧室门口,就看见老妪扶着姑娘朝外走来。那不是虞姬么?眼见得消瘦了,虽然素面朝天,却掩饰不住美丽。项羽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了地,轻轻叫了一声:“虞姬!可找到你了。”
虞姬也发现了项羽,不管当初她怎样负气而走,也不管离开后她怎样埋怨项羽的鲁莽,在经过一场劫难后,她心中的块垒消了许多:“你怎么来了?”
耕夫听虞姬的口气断定两人必是旧识。虞姬还要说话,项羽担心暴露身份,忙截住话头对耕夫夫妇说此正是他日夜寻找之人。耕夫闻之大喜,连道二月二,龙抬头,上天敲鼓庆贺兄妹重逢呢!
一阵雷声滚过屋顶,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耕夫夫妇见天送贵客,心中高兴,忙生火做饭,并将去冬自酿的麦酒拿出来,四人且饮且话,给这个老户家平添了不少的快乐。吃完饭,雨过天晴,太阳透出它灿烂的光芒,戏水岸边升起一道彩虹,煞是好看。
送到山路出口处,耕夫夫妇有些依依不舍,虞姬也流着泪道:“二老搭救之恩,女儿没齿不忘。待天下太平,定接二老去安享天伦。”
萍水相逢,耕夫夫妇从来没有问过姑娘住在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就是不图回报。现在,面对即将离去的这对“兄妹”,他们还是把最温暖的别语留在虞姬的心中:“天下太平了,我们就有见面的机会。”
项羽和虞姬刚刚走出山口,就见前方有一队人马匆匆朝这边奔来,项羽料定是从事中郎率领侍卫前来接应了。果然,一干人刚到面前,从事中郎就翻身下马上前请罪。
项羽摸了摸络腮胡子笑道:“你等何罪之有?起来吧,原路返回。”
“卑职要不离大王左右。”
项羽挥了挥马鞭道:“你等速带人马离去,我有话要与虞姬说。”
看着马队拨头而去,项羽下了马与虞姬步行。他关切地问道:“不累吧?”
虞姬抖了抖马缰道:“不妨事。”
“那天我……”
不等项羽说出口,虞姬就拦住了他的话头:“不得人心,怎得天下?”
闻言,项羽明白虞姬并没有放下责备,他只有寻找新的话题:“你不见后我每日茶饭不思,急坏了。桓楚与虞娘终日寻找……”
虞姬暗暗打量项羽,双目布满了血丝,知道他是牵挂自己,夙夜难眠,心中便不免起了柔波,口里却道:“依大王神威,三妻四妾来之易如反掌……”
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项羽用口堵上了。虞姬用力推开项羽,两人慢慢归于平静,项羽这才问:“你是如何到得此地的?”
虞姬咳嗽了一声道:“想想都有些后怕。”
……
现在想来,许多记忆都有些模糊,虞姬只记得当时流着泪从桓楚、虞娘和范增身边驰过,沿途见了些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任由战马朝东北方向狂奔。大约离开咸阳二十里后,他与聚而为匪的秦朝残兵败将遭遇了。虽然虞姬一身好武艺,可当她被数十名杀红了眼,又对楚人抱着强烈复仇心理的秦兵团团围住时,还是感到了巨大压力。她挥动着一双鸳鸯剑左冲右突,不一刻,脚下便是一堆尸首。就在这时,一支箭矢飞来,正中她的腋窝。虞姬情知再也无法拼力杀退贼军,便拨转马头朝前奔去。贼军穷追数里后,姗姗退去。
虞姬昏昏沉沉地被马儿驮着,沿戏水游**,在傍晚的时候,跌落在山口。
“后来的事我一无所知。只听恩公说,是他在山口发现我,并背回家的。”
虞姬收回追忆的思绪,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项羽说道:“天下至善之人莫过于百姓。经此生死之劫,妾明白,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伤了百姓的心。”
项羽没有接虞姬的话茬,他虽然一时还无法想清焚烧咸阳错在哪里,自己报国仇家恨有什么不对,但从项伯到桓楚,从虞娘到虞姬都不赞同,至少说明这件事自己做得草率。作为一个年轻人,他还不习惯当面承认错失。此刻,他忽然有了归乡之念,因此说道:“我们回故乡去吧!”
还有一层,他从来不愿意告诉包括虞姬在内的所有人,他始终觉得关中对他就是一个凶地。他越早离开,就越能摆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在头上的厄运。
虞姬有自己看事的眼光,她并不完全附和项羽:“也许韩谈是对的。秦地四塞之固,广地千里,帝业所在。”
“唉,事到如今,你为何又旧事重提。我既已答应将关中三分给章邯等人,怎能出尔反尔呢?再者,秦虎狼之国,民乐于耕战,须得秦将治之,你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
虞姬不再劝解,两人沉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忽然,头上传了一声大雁的哀鸣,抬头看去,一只孤雁正自北向南飞去。项羽见状,主动打破沉默:“回到楚地,我欲将怀王迁往江南郴县,我既已称王,便当尊其为义帝。”
“哦!”虞姬跟着项羽的脚步上了桃花马,两人并辔而行。
项羽又告诉虞姬道:“王离、章邯军如此快被剿灭,不是我一人之功。三年来,灭秦而定天下者,皆诸侯与籍之力也,故而,我当分天下与诸侯,而后安之。”
虞姬道:“安定天下,事关社稷民生,大王可与左尹、亚父商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