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在城头上看见,急忙高喊:“有诈!快速关城门。”但那么多士卒在桥上,任守城将士如何用力,吊桥都纹丝不动。
薛公的心就乱了,提起大刀朝城下冲来。由于彭越军身着楚军戎衣,分不清敌我,他只管挥动大刀,一路砍杀。及至到了城门口,正好与彭越相遇。两人一个在地上,一个在马上。一个使大刀,一个使牛头月铛,双方大战五十个回合。彭越大叫一声“薛录来也”,薛公一分神,被彭越一铛斩首,血喷到城门洞的墙上。
彭越提了薛公首级,催动坐骑朝街心口奔去,迎面碰见马忠,他说已尽诛西门之敌。彭越遂要他前往南门驰援其他校尉,自己则朝北门而来。攻打北门的孟达已将守卫北门的校尉拿下,正押解着朝这边走。他看见彭越,下得马来,上前禀报情况。彭越吩咐将战俘押向楚军行辕关押,待城内稳定后再做处置。
雨停了,晨曦不知什么时候在东方撕开一道口子,金色的朝霞从云层里斜射在下邳城头,染红了飘扬在城头的“彭”字大旗。不一会儿,六月的旭阳爬上城头,灿烂的光芒给花草树木涂下一片金色。大约辰时二刻,彭越已坐在薛公的将军大帐了。
栾封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店小二模样的人,一人手中一个托盘。栾封边走边道:“大战一夜,将军定然饿了,快快吃饭。”
彭越看了一眼盘中食品,夹一筷子放进口内,果然色味俱佳,遂道:“此处距大梁和彭城都不远。项羽若是听闻我军夺了他的粮仓,占了城池,必然发兵前来。因此我军在此只休整数日,之后立即撤离。”
“还是主公虑事周密。”
栾封正要再说下去,却听彭越继续道:“我军虽人众三万,但无力与项羽抗衡,必得依赖汉王方能解除危机。”
栾封点了点头,献计道:“汉王不是到南阳了么?主公何不遣使前往,请他二次发兵荥阳。项羽闻之,必不能东进。”
“左史此计甚妙。请即刻修书,我遣马忠前往宛城报信。”彭越回道。
……
郦食其的使团在临淄西门外停留,等待城门司直禀报大司行府。
有了燕国之行,郦食其对这次出使齐国充满了信心。此刻,他高坐在车上,目光顺着城门口朝内望,情不自禁地为它昔日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如雨的盛况而感喟。虽然经过八百多年的沧桑,古城铅华落去,早已不似当年的木衣绨绣,土被朱紫,可比起战乱中的平阳城来,仍不失为一座繁华的都市。一大早,大街上就人声鼎沸,熙来攘往。难怪从田儋到田荣,从田横到田广,不管怎样的你争我夺,都没有脱离临淄这方厚土。
人在得意时最容易忆往追来,当郦食其将长发轻轻拢向身后时,在蓟都受到燕王臧荼盛情款待,而他凭借着一口流利的说辞说服燕王归顺的情景,此时就浮现在眼前。让他尤为感奋的是,臧荼还遣相国栾布为使者,与他共赴平阳,与大汉右相、大将军韩信共商归顺大计。这些足以支撑起他心头的自信——一张利口可抵数万劲旅。想着樊哙平日见他说话时那种高喉大嗓的模样,就觉得浅陋了些。他这张利口,可避免多少将士流血。
不仅仅是樊哙,记得在他奉使前往燕国时,韩信不也是信疑并存么?虽然话语中多有抚慰,可一笑一语中仍流露出骄矜:“臧荼出身将门,又有栾布为相,估计他不会轻易被说动。先生前行,汉军紧随其后。彼若服膺且罢,否则,我十万大军将血洗燕地。”
结果怎么样?他带着燕相栾布满载而归——这是韩信北征以来第一次兵不血刃而得其地。他感觉得出来,当他与栾布出现在大将军营帐时,韩信看他目光变了,眼中多了些钦敬。
他十分感激刘邦的知遇之恩。在接到韩信的奏报后,刘邦传他到驻地觐见,并就北征大势征询他的见解。郦食其自信天下在胸,话一出口就让刘邦眼前一亮:“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间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诸田宗彊,负海阻河济,人多变诈。大汉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
刘邦的眼睛顿时睁大了,问:“如之奈何?”
郦食其一步上前说道:“臣请出使游说齐王,使之成为汉之东藩。”
刘邦的身子缩回去了,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都在眼里了:“以三寸舌敌万乘之车,行么?”
郦食其慷慨陈词道:“若不能说齐王臣服,臣愿领罪于王前。”
刘邦闻言就笑了,他说话从来都是留有余地的,上前抚着郦食其的肩膀到:“且不说臣服,爱卿若能说服齐王不追随项王,也是大功一件。”
他就这样辞别了刘邦,像一只踌躇满志的鸟儿,翩然北上了。
与他一同赴齐的副使不是别人,正是曹参招降的魏国骑将冯敬。韩信之所以让他为副使,除了帮助处置议和过程中的事务,同时也兼有护卫的责任。临行时,冯敬向韩信提出要亲自为郦食其驾车,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可郦食其心里明白,一场燕国之行,让这些马上打天下的将军们与他亲近了许多。这不仅仅是对自己的尊重,更是文臣武将和衷共济的征象。
“先生在想什么呢?”冯敬毕恭毕敬地问道。
郦食其从思绪中回转过来,看了一眼冯敬道:“吾方才在想与汉王临行前的话别情景。汉王者,天下之主也。恢廓大度,社稷在胸,即使项王也不能望其项背。”
冯敬“哦”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依先生观之,汉王之于项王,有何过人之处呢?”
“这……”郦食其略思了片刻后道,“汉王知人善任,海纳百川。别的不论,就以大将军论,当初他在项王帐下只是区区执戟郎,可汉王设坛拜其为大将军。更有魏豹,彭城大战中临阵倒戈,汉王不以为仇,反而宽恕他,留在汉营……”
冯敬的目光被郦食其绘声绘色的话语注入了光彩,感叹道:“何时能见汉王一面,足矣。”
“这有何难?”郦食其正要说下去,就见大司行带着一干人从城内出来了。他适时打住话头,带着冯敬朝大司行走去。
大司行以礼见过郦食其,道:“让使君久等了。齐王正在宫中等候,下官这就陪使君去见大王。”
大司行府的随员和使团向齐王宫浩浩****而来。一路上,郦食其都在为临淄的繁华锦绣暗中感喟。
大司行告诉郦食其,他们穿越的城门叫稷门。郦食其顺着大司行的手指去看,见在稷门的左首有一座门楼,上书“稷下学宫”四字,心想这就是当年百家争鸣之处了。流年似水,物是人非。遥想齐国强盛之刻,这里学者云集,名士毕至。那时候,儒、墨、法、名、阴阳、纵横、兵等诸子百家纷纷在这里宣讲自己的主张。它是一处众说纷纭的舞台,终日竞长论短,争论不已。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知世的奇才,每个学派都指斥对方为误国之道。一场辩论过后,又是举酒言欢。郦食其的曾祖曾到这里求学,听他后来说,那时候的学宫祭酒就是闻名诸国的荀卿子。以至于郦食其长到晓事的年龄,常常坐在自己的家门口憧憬那种“不任职而论国事”“无宫守,无言责”的岁月。
“走吧!”
在冯敬驱动车毂的那一瞬间,郦食其看见前面车子上大司行有些佝偻的身子,那种今非昔比的感慨就愈益浓厚了。借乱世得以复辟的齐国又怎能与桓公、威王时代相比呢?这让他想起一句话——“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他倒要看看,这个即将见到的田广,将会怎样对待汉军的压境。
车队在齐王宫前停了下来,大司行来到郦食其的车前礼貌地请道:“请使君下车。”
郦食其抬头望去,但见王宫禁卫从司马道前一直排到殿前。郦食其招呼冯敬紧随自己,在大司行的引导下缓缓走过一个个肃然挺立的禁卫。及至进了大殿,就看见王位上坐着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人,想来就是齐王田广了。而在他的左侧,坐着一位器宇轩昂、身着相国冠冕的人,想来就是闻名遐迩的田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