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个时辰,龙且已经成殓,现在,项羽只能面对置放在案上的灵位。灵堂外面传来悠长的呼唤声:“龙将军归来兮!归来!”跟在呼声后面的是打更的声音,益发显得广武之夜的冰冷。
龙右领跪在灵前迎接,项羽挥了挥手道:“你去煮一鼎酒来,寡人要与龙将军对饮。”
“大王,这……”龙右领迷茫地看着项羽,“族叔他……”
“难道你没有听清楚么?”项羽的话语中分明潜入了恼怒。
“臣遵命。”
不一会儿,灵堂里就飘起了酒香,项羽这才道:“你退下吧,寡人有话要对龙将军说。”
此时,烛火摇曳之下,只留下项羽一人,他的身影被投在幔帐上,高大而又孤独。方才他希望静一静,可在众人退出后,寂寞的恐惧立即向他袭来。他痴痴地望着龙且的灵位,往日驰骋疆场的情景就一幕幕地从脑际流过。但令他印象最深的还是从南阳归来那夜宴后的一番话,尽管对北上援齐龙且恪守不渝,可就在离去时他还是留下了一句话:“若臣殒身战场,还请大王关顾父母……”
“未料一言,却成永诀。”项羽自语着举起酒觥道,“将军一世,战尘未洗。今日得闲,请饮下这杯酒,且为你洗尘。”
项羽将酒洒在地上,只听见一阵“咝咝”声,酒渗入地下。
项羽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举起酒杯道:“这一觥酒,且为你家人饮。你自离开故乡后,就从未回头看一眼二老。如今你溘然长逝,寡人要代你孝敬二老。”
项羽将第二杯酒倒入地下,那酒在地上翻了个小漩涡,才渗入地下。
没有一丝停歇,项羽就举起第三杯酒对龙且的灵位道:“这第三杯酒是为爱卿壮行。你若在天有灵,就护佑我大楚早日剿灭刘贼,一统天下。”
他刚将酒洒在地上,便入地无声,迅速而又快捷。
窗外吹进一丝微风,揭起幔帐,泪眼模糊中,项羽望见龙且影影绰绰地从灵堂后面走来了。他试图睁大眼睛去打量龙且,却眼皮沉沉;他想握着龙且的手,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请大王就在原处与微臣说话,千万不可靠近。”龙且脸上很洁净,仿佛大梦方醒,看上去很精神。
该说什么呢?千言万语涌上心头,项羽把最烦恼的思绪说给龙且听:“敌我相持太久,爱卿告诉我,该怎么办?”
“大王离开彭城太久了!”
“爱卿的意思是说,寡人该与汉军议和,回到彭城去?”
“马去马归,焉知非福。大王珍重……”龙且声音拉得很长,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天地间绵延不绝的几个字,仿佛石块压在项羽心头,他忽然觉得心口堵得慌,上气不接下气。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虞姬怀里,周围站满了侍卫。
“寡人这是怎么了?”项羽望着虞姬问。
虞姬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大王昏睡过去,多亏叔父发现……”
“寡人看见龙且了。”
……
韩信这些日子的心境分外清爽,虽然是十一月岁初的冬日,却有一种春风得意的兴奋。从前方飞来的战报使他的眉宇悠悠颤动,每一条消息都是鼓舞人心的。
灌婴攻下临淄后,将田横率领的残兵追到博阳,斩杀齐国骑将一人,俘获骑将四人;接着又相继攻克羸、博两邑。一向骄横的田横,仓皇向东南逃往彭越之处……曹参在历下一举击溃齐军,接连攻下七十余县,擒获守相田光和将军田既。
他现在关心的就是刘邦对他上书请封的态度。他之所以要遣李左车前往,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与冯敬一样,不是刘邦的旧臣,他可以客观地转述前方的战事,而不受旧有关系的左右。他相信李左车绝不会隐瞒任何消息,哪怕是一个细节。
在闲暇之际,他也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当年给予自己温暖的漂母。自从离开淮阴后,就没有一点关于她的消息。等一切安定下来,他一定要将她接来。这种思念常常会让他走神,一旦回过神来,他又会笑自己想得太多。一切才刚刚开始,许多未知还在等待自己,何必又添许多的闲愁呢?
当然,这一切只是在自己心底激**,他绝不会告诉身边的人,一如他现在与夏侯婴走在临淄城头,只说些与战争有关的话题一样。他不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即便在纵马得意之时,也很难听到他开怀大笑。
“探马报说,田横已自立为齐王。”夏侯婴登上城楼时,对韩信说道。
而韩信的目光却瞅着城外汤汤北去的淄水回道:“齐归于我,恰如这淄水汇于海一样,势不可挡。田横以区区数百骑欲救亡国,岂非自不量力?”
夏侯婴也以为韩信说得有理,不过,他在进军途中不断听到县令们对田横的评价,言其有志节,必非凡俗之士,遂道:“齐虽号称千里之地,拥百万之众,与诸侯并南面称孤,名为田广,实赖田横治理矣。”
“我也曾听说过。”韩信沿着夏侯婴的思路,“以田横之贤而不能解齐于倒悬,岂非天意?”
夏侯婴笑了笑道:“右相此言下官不敢苟同。若无汉王英明,将士同心,徒天意岂能置齐于绝境?”
“我所说之天意,乃运命也,民心也。”
韩信这话一出口,夏侯婴顿时眼前一亮道:“右相所言,振聋发聩,下官谨受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