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哀项公,纳士招贤,天下来仪。增乃乡居之人,岩穴自闭。公不惜蒲车远迎,置之左右,每有大事,谦谦咨问。增铭感肺腑,事公夙兴夜寐,事项王恪尽职守。巨鹿诛秦,鸿门诛刘,百密不疏,毫发无遗。奈何忠而遭谤,信而见疑。增百口莫辩,既不能见容于项王,何如告老而归乡。辞去之日,且恋恋、且怅怅,泪潸潸而心痛矣。
哀哀项公,抛却我楚,魂兮远行。然则当今天下,风雨迷离。虽诛一秦,诸侯蜂起。三齐震**,三晋沸腾。刘季枭雄,乃取争锋逐鹿之姿,素怀鲸吞天下之志。结诸侯合兵以反楚,施离间计以弱楚。项王勇而寡断,仁而多疑。英布叛离,陈平降汉,吕臣归刘。臣每思及此,忧心忡忡。如此以迁,楚亡有日。今次公陵,哭拜恩公,遥呼公归来兮,挽狂澜以救楚,醒项王以强楚。臣纵然老死故里,亦可瞑目矣……
泪水没有释放范增的忧虑,酒酿没有浇散心中的块垒,反而,对楚国命运的担忧使得他心头的阴云越积越厚,竟至昏倒在烈日照耀下的墓前……
第二天早上,守陵的两名士卒前来扫墓了。当他们发现一位老者死在墓前时,顿时面面相觑,一脸的恐惧。其中年岁稍大的一位嘟囔道:“寻死也不找个地方,这里也是可以随意死的地么?”及至他壮着胆上前翻过僵尸时,惊悚地喊出了声,“这不是范增老先生么?他为何会到这里?”
年轻的士卒上前瞅了一眼问:“您怎么知道他就是范增呢?”
“你爱信不信?当初我在项伯左右,亲眼看见项公命人将范增蒲轮安车请到薛县的。”老卒再仔细查看,才发现死者背部长了一个硕大的硬疮,寻思定是此疮作祟……只是老先生为何会来到这里,成了一个谜。
“唉,人死如灯灭!”老卒感叹着,招呼年轻士卒去不远处的堌堆村找一张芦席来裹尸掩埋。
“请大王自忖,为何陈平偏偏要拿亚父做文章呢?”虞姬长叹了一口气,“那是因为亚父每出奇计,皆使刘邦攻楚之谋不能得逞,彼视亚父为伐楚之障碍,必欲除之而后快。”
“你也责备起寡人来了?”
“非妾要责备大王,实乃错在大王。”
“寡人对错,心里自是明白。”
这样争论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午时已到。项羽并不承认自己铸成大错,道:“当是范增多行不轨,才有陈平趁机离间,寡人有何错?”
“大王!”虞姬与项羽面对面站着,一双忧郁的眼睛盯着他,里面带着幽怨、遗憾、纠结和疼痛,更充满了对楚国的担心。
项羽最怕面对的就是这双眼睛,它是火,可以融化心中的坚冰;它是水,可以濯洗躁动的头脑,他慢慢转过身去。
虞姬明白,其实项羽内心已知道自己错了,苍白的坚守不过是为了维持男儿的一点自尊而已。她懂得进退,伸出手搂着项羽的腰,说出的话却是清清如水,丝毫不含糊的:“范增有没有图谋,大王唤他回来详细问清楚不就行了。他既为亚父,就该给他辩解的机会,若是他确为汉营之贼,再杀也不迟。”
这话像三月的风吹进项羽的胸膛,他开始冷静下来。扪心自问,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对待范增的问题上有些草率,只听信使者一面之词,就断定范增有叛离之心,难道就因为项它是侄子么?为什么不与虞姬在一起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呢?如果说,当初得知虞姬追赶范增他满腹恼怒,那现在他逐渐明白,虞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俯下身子,捧起虞姬的双手道:“你说得对,若擒住刘邦、陈平,果真证明范增无错,寡人将亲往居巢负荆请罪。”
虞姬没有再说什么,她了解项羽的性格,他已经在范增的事上退了一步,若再言休战,只能引起夫妻间的不快。她更清楚,刘项之间迟早要决战,定天下者,非汉即楚。
第三天,项羽派左司马项庄前往前线监军,督促龙且和项声攻占荥阳。
对项羽不听范增谏言,导致刘邦在鸿门宴上走脱,项庄一直耿耿于怀。因此面对项羽时,他表示一定要用刘邦的头来祭奠项梁:“臣弟定不负大王重托。”
论起来,项庄比项羽小两岁。他血气方刚,以剑术精湛而闻名全军。项羽丝毫不怀疑项庄的决心,在辕门外,项羽握着他的手道:“不仅仅是刘邦,还有那个英布,也一并斩之。”
“臣弟记住了。”项庄登上车子,回身向项羽告别。
在距荥阳城四十里地的楚军行辕,项庄与龙且和项声三人席地而坐,龙且首先道:“司马此来,定是带了项王诏命。”
项庄点了点头:“大王以为前次钟离眛与汉军作战时偏于分兵,颇受周勃牵制,以致荥阳久攻不下。眼下倒不如暂缓进攻荥阳,全力攻打周勃,逼他退走。然后再攻打荥阳,擒获刘邦乃如探囊取物耳。”
龙且击掌道:“大王一言点醒梦中人,我明日就率军攻打周勃。”
项声摩拳擦掌道:“何须龙将军出兵,末将一人便可取周勃首级。”
龙且摇了摇头道:“将军不可轻敌,吾闻周勃忠勇多谋,弓马娴熟。随刘邦起事以来,屡立战功。此次刘邦将之置于荥阳城外,乃知人善任。明日,你我一同出兵,两面夹击,共诛周贼。”
项庄以为龙且所言不虚,赞道:“若是二位将军取了周勃首级,必为攻取荥阳去一障碍,下官定为二位将军请功。”
当晚,项庄留下项声说话。谈起项羽驱逐范增,项声道:“侄儿来到前线后,听说钟离将军与汉军交战,骁勇果断。他被从前方撤回,也是陈平施了反间计。据此,侄儿也怀疑大王是中了陈平的连环计,冤枉了范先生。”
项庄应声道:“攻克荥阳后,定要擒住陈平,甄别事情真伪,还范老将军一个清白。”
夜色渐深,项声告辞回营。项庄一人在卧,却久久不能入睡。细思几个月来荥阳城下的过往,他不禁感慨道:“流言杀人,于此可见一斑。欲止流言,赖智者之慧也。大王,你该明白,大楚不能没有范老将军啊!”
……
楚军临阵换将,以龙且取代钟离眛,又驱逐了范增的消息传到荥阳城内,陈平心中大悦。他兴冲冲地奔往前厅,就看到英布、张良正在与刘邦说话。
陈平近前一步,对在座的各位道:“钟离眛被调回大梁,范增与项羽翻脸,一气之下回了居巢。荥阳暂无危机,大王无忧矣。”
刘邦赞道:“中尉一石二鸟,功莫大焉。”
陈平忙辞谢道:“一切赖大王与军师运筹帷幄,微臣薄力,不足挂齿。”
英布不无自责地说道:“此次荥阳被围,皆因我战之不力,甚是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