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脸上的嬉笑微微一滯,隨即坐起身,盘著腿,反问道:
“嘿,你这老头,瞎猜什么?俺老孙如今逍遥自在,心里能有什么事?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
他刻意避开了龟仙人那仿佛能灼人的目光,望向远处墨色的大海。
“哼!”龟仙人嗤笑一声,嘬了一口茶,语气篤定。
“我活了多久?三百多年不敢说看尽沧海桑田,但人心这点弯弯绕绕,还是看得清的。你那点心事,骗不了我。”
悟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嘴角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
这老头,不过三百余岁,而他本身的年纪,在被压五指山之前就已远超此数。
岁月轮转,沧海桑田,他经歷的远比龟仙人想像的要多得多。但他没有说出来,有些东西,说了也无益。
海风带著咸腥的气息拂过屋顶,海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龟仙人偶尔啜饮茶水的细微声响。
良久之后,悟空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些许,带著一种追忆的飘渺:
“老头,俺之前……看到过一个话本故事,虽说是挺有意思的,但俺看了后,心里始终不得劲。你来给俺评评理儿?”
“哦?说来听听。”龟仙人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態。
悟空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那遥远的的果山水帘洞:
“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果山。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仙石一日迸裂,產一石卵……”
他缓缓地讲述著。他將自己惊天动地的猴生,编做了一篇传奇故事,如同一个旁观者,平静地敘述给身旁这位异世界的老人听。
从石破天惊、称王果山,到感生死、渡海求仙;
从人间游歷、红尘炼心,到灵台拜师、得授真传;
从被逐出师门、重返果山,到意气风发、威震四方,成为名动天下的齐天大圣;
从初登天庭、受封弼马温,到反下天宫、自竖旌旗;
从二次招安、名號得正,到搅乱蟠桃、偷丹窃酒、大闹天宫……
直至最后,那惊天动地的赌斗,与那覆压一切的巨掌……
“……那猴子自以为一个筋斗便是十万八千里,跳出天外,却不知仍在如来掌中。五根手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唤名『五行山,轰然压下!將他死死镇压在山底,只露一个头,动弹不得。从此,天光晦暗,日月轮转,不知已过了多少甲子轮迴……”
悟空的声音平静,没有激昂,没有愤怒,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但那份平静之下,却蕴含著一种被岁月磨礪过、沉淀下来的沉重。
当他讲完最后一字,那压在心头的沉重山影,似乎也隨著这讲述,再次清晰地浮现。
龟仙人听得入了神,隨著故事的跌宕起伏,时而眉头紧锁,仿佛为那猴子的桀驁而担忧;
时而眉头舒展,似乎为他的逍遥自在而嚮往;
听到大闹天宫时,墨镜后的眼神也闪烁著兴奋的光彩;
而当那五行山轰然落下时,他长长地、无声地嘆了口气。
“怎么样,老头?”悟空转过头,看向龟仙人,脸上又掛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讲述沉重过往的並非是他。
“这故事,可还入得耳?”
龟仙人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是个不错的故事,惊心动魄,盪气迴肠。”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不完整。”
“不完整?”悟空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和好奇,“那你说说,哪里不完整了?”
“这个故事,肯定会有后续的。”
龟仙人说得异常肯定,他摘下墨镜,用衣角擦了擦,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锐利。
“虽然这猴子前面有著一颗赤子之心,天真烂漫,率性而为,让人看了欢喜。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从他得道归来,自封『齐天大圣开始,他太狂傲了,也太目中无人了。这份狂傲,不是自信,而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是他后来一切祸事的根由。”
“狂傲?目中无人?”悟空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这老头,竟然敢当面贬低他齐天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