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能恨下一颗心来,罔顾街边少妇怀里瘦弱婴孩渐渐喑弱下去的啼哭声,大步朝前,朝前,不断地朝前。
可是即使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却关不上心中的那扇门,所见所闻,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脑海当中,挥之不去。
这便是他的家国城市,羸弱却又坚强,痛苦却又勇敢,前所未有的万众一心。
淮闵强忍住眼中的泪,在倾颓倒塌的废墟之间穿行,随后,远远地,看见了支起来的帐篷与红十字旗帜。淮闵竟有种见到了家的感觉。
大大的土黄色帐篷外头或坐或站或躺,挤满了等待医治的病患,有人血流满面,有人手断脚残,有人气息奄奄,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争抢,都想把机会让给垂危的伤患,想让他们多一线活下去的希望。
淮闵心中多么希望自己能帮得上忙,可是除了包扎伤口,他对医疗急救,与常人殊无不同。
淮闵不想因着自己的到来,阻碍了里头医生救治的工作,只能在外头排队等候。
这时淮闵看见有战地记者模样的洋人在帐篷外拍照,目标是一位正在给伤者清理伤口的护士。
那护士背对着淮闵,穿一件白色衬衫一条蓝布裤子,只是早已经染上了血渍,一头短发,静静梳拢在脑后,看不见伊的容貌,可是那姿态,娴熟且镇定,无端安抚了伤患。
记者的镁光灯闪了闪,记录下这具有安定人心意味的一幕。
那护士蓦然转过身,抬头面对记者,“先生,对不起,这孩子眼睛受了伤,你的闪光灯会刺激他的眼睛……”
忽尔,护士的声音,消失在唇畔,视线越过了记者的肩膀,落在了淮闵的脸上。
淮闵也看见了护士的脸,短发,原本珍珠白色圆润的面孔,如今瘦了,黑了,额上还有一道大约是擦汗时沾上的血痕,一双大眼黝黑,衬得面孔仿佛只得巴掌般大小,竟是——明珍。
“明珍——”淮闵先省过神来,在人满为患的小小空地上寻找落脚点,走向明珍。
“……淮闵。”明珍喃喃了一句,重又蹲下身,替手边的的病人继续做好包扎工作。
淮闵来到明珍身边,几次想同明珍说话,可是总来不及说,就又有新的伤患等待明珍前去照拂。
最后,淮闵索性微笑,跟在明珍身侧,替明珍打下手,递绷带红药水酒精碘酒,两人通力合作,将伤势较轻,毋须缝合的伤员先行处治好。
等到五点时,另有两个护士来换明珍他们的班。
明珍洗了手,擦干净脸,披了一件干净外套,随淮闵一同走出临时医院。
“明珍……”
“淮闵……”
两人齐齐出声,又齐齐缄默。
隔了一会儿,淮闵伸手,摸了摸明珍的头顶,“你把头发剪了……”
淮闵心中有刹那怅然。
记忆里的明珍,仿佛夏日里的一株六月雪,小白花一般,馨香脉脉,眸光依依,只是看了,已经教人舒心安然。
可是,现在的明珍,剪去了长发,又黑又瘦,眼里满是坚毅颜色,那个闻名徽州的柳家女公子,竟早已湮没在时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