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东海雾岛。
船靠岸时，浓雾如棉絮般裹住视线。这座岛屿曾是渔业补给站，后因地质沉降被废弃。如今岸边矗立着几座锈迹斑斑的储油罐，中间夹杂着新建的太阳能板阵列和天线塔。无人机航拍显示，岛中央有一座半地下建筑，外墙涂满诡异符号??那是共感情绪编码的变形体，将“痛苦”“服从”“净化”等概念扭曲成宗教图腾。
特种小队先行登陆，确认无明哨后发出安全信号。小八与商景予换上伪装服，携带微型共感发射器潜入内部。
通道幽深，墙壁覆盖吸音材料，与西伯利亚拘留中心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混合着某种发酵的甜腥。走廊尽头是一间圆形大厅，中央摆放着数十个透明舱体，每个里面都躺着一个人，头上连接着粗糙的神经接口装置。
“他们在进行非授权共感实验。”陈砚通过耳麦低声通报，“那些设备根本达不到安全标准，长期使用会导致人格解体甚至永久性脑损伤。”
小八走近最近的一个舱体，看清了里面人的脸??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颊瘦削，嘴唇干裂，但神情竟带着诡异的平静。她戴上便携式读取器，尝试接入其浅层意识。
一瞬间，画面涌入脑海：
一间教室，阳光洒在课桌上。男孩正在写作业，老师走过来夸奖他字迹工整。可下一秒，父亲冲进来，当众扇了他一耳光，吼道：“这么听话？将来也是个废物！”全班哄笑。他低下头，笔尖戳破纸张……
接着是医院走廊，护士递给他母亲的死亡通知书。他跪在地上，想哭，却被亲戚拉起来：“男子汉不能软弱！”他咬破嘴唇，硬生生把眼泪咽回去……
最后，他坐在电脑前，看到一段匿名视频??周临川在演讲中说：“情感是最危险的弱点。强者从不流泪，因为他们掌控一切。”
画面戛然而止。
小八退出连接，呼吸微颤。这不是洗脑，这是一种精准的情感嫁接??利用真实创伤，植入虚假信念：唯有绝对控制，才能避免再次受伤。
“他们把自己活成了周临川的复制品。”她说。
就在这时，大厅另一侧的门缓缓开启。一名身穿白袍的男人走出，面容清秀，眼神却空洞如玻璃珠。他手里抱着一台老旧的共感仪原型机，正是十年前被盗的那一台。
“你来了。”他的声音平稳得不像人类，“我在等你。”
“你是谁？”小八警惕地问。
“我叫程远。”他轻轻放下仪器，“十二岁那年，我在福利院亲眼看见你被人拖进仓库。我听见你哭，可我没敢出去。第二天你就消失了。十年后，我才知道你成了‘共感女神’，而我……还在害怕每一个比我高的男人。”
小八心头一震。她记起来了??那个总缩在图书角看书的瘦小男孩，左耳有一块烧伤疤痕。他曾偷偷塞给她一本童话书，封面写着“送给不怕黑的女孩”。
“你本可以来找我。”她轻声说。
“我不配。”程远摇头，“我懦弱。我恨自己。所以我研究心理学，找到周临川的论文，破解了他的私密档案……我发现，原来恐惧是可以转化的。只要你足够理性，足够冷酷，就能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那你现在感觉好吗？”小八向前一步，“当你看着这些人被剥夺哭泣的权利，当你用别人的痛苦喂养自己的权力欲？”
程远怔住。
“周临川错了。”她继续道，“他以为掌控就能获得安全，结果却被自己的心魔吞噬。而你……你明明有机会成为一个懂得脆弱的人，却选择复制他的悲剧。”
她摘下共感环，递向他：“如果你真想改变，就戴上它。不是用来控制别人，而是让我带你回到那一刻??你站在仓库外，听见我哭的那一刻。你可以选择冲进去，也可以选择陪我一起哭。但别再假装你不在乎。”
程远颤抖着伸出手，接过共感环。当金属贴上皮肤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僵在原地。
小八立即启动同步链接。
意识深处，少年程远蹲在仓库门外，双手攥紧衣角，耳边传来熟悉的啜泣声。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推开虚幻的门，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
“你不用救我。”她说，“但请你留下来。哪怕只是坐着，也好过逃开。”
少年终于崩溃大哭，扑进她怀里。
现实世界中，程远双膝跪地，泪水狂涌。其他舱体中的受试者也开始躁动，部分人自行拔掉了接口。系统警报响起，备用电源启动，整座设施陷入混乱。
商景予带人冲入大厅，迅速控制局势。医疗小组跟进，对实验体进行紧急评估。而小八扶起虚弱的程远，望着窗外逐渐散去的浓雾。
“我会配合调查。”他哑声道，“所有数据都在主机里。我还……还录下了周临川两年前发来的最后一段话。他说……‘如果有人继承我的技术，请务必告诉他们，真正的强大，是从承认软弱开始的。’”
小八闭上眼，心中百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