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男孩左右看看，眼角微微弯垂，有如女孩子柔媚的笑容挂上嘴角。明明还是个孩子，语态神情却像个成年人般的稳重。
“你……在跟我说话？”
“……”
有那么一瞬间，林阳真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但是不可能，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单骏桐，就是当年那个被他当成亲生弟弟一样呵护疼爱、却又将他拖入深渊的小男孩。
天使的外表，恶魔的内里。
“你认错人了，我叫金定辉。”金少爷笑容依旧，眼神却飘向立在门口，手里端着冲锋枪的守卫，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别惹事，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林阳双拳紧握，肩膀和胸脯上下起伏。这里的一切都太陌生了，有多少人，多少武器，地形如何一概不知。即便是他有着不输给成年人的身手和力气，但眼下要是跟单骏桐撕破脸，纯粹是把自己往枪口上送。
气氛正紧绷，却听“咕噜”一声响，乔军立刻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饿了大半天，正在长身体的大小伙子胃袋空空，没扛住，丢人了。
金少爷歪头冲他笑笑，问：“你饿了？”
乔军仓促摇头，脸上烧得滚烫。第一眼看到金少爷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个女孩子。漂亮的面孔配上一身素白，让正直青春期、许久没和女孩相处过的少年一下看直了眼。
返身折回屋内，很快，金少爷拿了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出来。他把苹果塞到乔军脏兮兮的手中，语调温柔，像是叮嘱般地说着：“你先吃个苹果再洗澡，不然空着肚子泡热水，容易晕过去。”
低头看看手中的苹果，再抬眼对上金少爷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他忽然想起师傅教过他们的一个单词——Angel。不过只有一个苹果，没林阳的份，这让乔军有些不好意思独享少爷的好意。
“余伯，带他们去洗澡吧。”
金少爷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直狠盯着自己的林阳，坦然离开。
—
哗——
一桶热水浇下，乔军舒爽地呼了口气。多少年没洗过热水澡了，在山上只有冷冰冰的山泉水。转身迈进浴池，他朝一直抱着膝盖、坐池子里发呆的林阳泼了把水。被水泼了一脸，林阳不悦皱眉，偏过头不搭理对方的胡闹。
“喂，别那么小气，刚我都把苹果掰开了，是你自己不吃的。”摊开手仰靠到浴池边上，乔军仰脸望向雾气氤氲的天花板，感慨道：“等我将来有钱了，也盖一间这么大的浴室，天天泡热水澡！”
镀金水龙头里哗哗地淌着热水，被他们泡黑了的池水没多一会就又清澈见底。水波荡漾，林阳低着头，紧紧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山上没镜子，他很久没看过自己的脸是什么样了。他变了，变得更有棱角，下巴和嘴唇上都冒出了稀疏的胡须。水面上映出的，不再是那个戴着大盖帽挥舞着玩具枪、一心只想长大做个警察的男孩子，而是心如死水、堕入深渊的杀人犯——
迷迷糊糊的，林阳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他睁不开眼，脑子还有点懵，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处何地，又经历了什么。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手脚绵软，一点劲儿也使不上。
“阳阳哥，你醒啦。”
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却彷佛钢针入脑。破碎的记忆忽的连接成片，刚还有千钧之重的眼皮忽然翻起，林阳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灯光直刺入眼，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又随之放大。
——这是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想起来了。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他看到单骏桐站在围栏外面，于是兴冲冲地跑过去。单骏桐说爸爸明天就要带自己出国了，临走之前想送一件礼物给他，要他下了课来“老地方”找自己拿。他不在乎礼物，而是还有很多话要和单骏桐说。他希望对方即便是走了也不要忘了自己，一定得留个通讯的地址，好让他们之间兄弟般的友谊长存。
下了课，他飞奔出学校大门，跑到和单骏桐约好的地方。那是海边的废弃灯塔，他们以前经常会去那里探险。挂着铁锁的大门被他用棍子撬开条缝，刚刚好能挤进去。他会牵着单骏桐的小手，一起绕着环形的铁梯，呼哧带喘地爬到灯塔顶部。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吹在脸上微咸的海风，海天一色的蔚蓝，是他们共同的美好记忆。
单骏桐并没有立刻拿出礼物，而是神秘兮兮地问他：“阳阳哥，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林阳被问楞了，沉默片刻后反问：“我走了，爸爸妈妈怎么办？”
“我爸爸可以给他们钱，很多钱。”单骏桐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阳阳哥，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么？”
林阳对“很多钱”没什么概念，但他至少明白单骏桐的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那得等我长大了啊，骏桐，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可是……可是我爸爸妈妈就我一个孩子，我要是走了，他们一定会很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