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本就苦涩◎
（三）
开完会已过午饭点儿，食堂里剩的东西不多了，阎穆霆挑了两个素菜和一份红烧带鱼，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后点开手机邮箱，一边吃饭一边浏览回复邮件。拖延症这种毛病在他身上毫无扎根的土壤，需要内网的工作带不回家，能在单位处理好的事情绝不拖到第二天。
正低头刷着手机，他忽感前方罩上个影子，抬头一看，是刑厉端着托盘冲自己笑出八颗牙——因着肤色偏深，所以牙显得特别白。撂下托盘，刑厉大大方方地坐到对面，看看阎穆霆托盘里远超正常分量的红烧带鱼，他诧异道：“我说今儿怎么没带鱼了，原来被你打光了。”
“最后剩一点，厨师就都给我了。”阎穆霆稍一思量，把托盘往前推了推，“我还没动，喜欢的话，你吃。”
据说那次行动的缉毒组之所以会叫“带鱼”，是因为刑厉喜欢吃带鱼，上头安排分组代号的时候他自己挑的。另说刑厉平时挺爱往重案办公室串，有时候下了班也不回家，跑来跟值班的侃大山，困了就睡他们办公室。
好几次阎穆霆加班晚归，出队长办公室都能看到刑厉蜷沙发上睡觉，给对方盖过不止一次掉到地上的制服外套。据说是因为家里没人，不愿意回去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更喜欢重案办公室热热闹闹的氛围，有时候还蹭他们的工作餐吃。这让他感觉对方有点孩子气，也许是和学艺术出身有关，虽然干的是刀锋舔血的工作，但骨子里依旧随性浪漫。
“那我不客气了哈。”伸筷子夹走两块带鱼，刑厉瞄了眼阎穆霆的表情，见对方还在全神贯注看手机并未对自己的举动表现出不满，又嘻嘻哈哈起来：“阎队，我发现你老一个人吃饭，没人陪你一起么？人缘这么差。”
“大家不愿意吃饭的时候还对着领导。”自己什么人缘，阎穆霆心里还是有数的，也听出刑厉是在说笑，“别光说我，你怎么也一个人吃饭？”
“我刚被处长叫走训话去了，从十一点训到一点。”
“又违规了？”
刑厉的表情顿时有点拧巴：“……话说那么明白有意思么？”
抬手以示自己并无恶意，阎穆霆继续低头扒饭。半年不到的功夫，刑厉被公开通报批评了三次，搞得缉毒处老大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重案缉毒经常联合办案，阎穆霆熟悉刑厉的做派，准确地说，行事风格确实剑走偏锋了一些。纯粹是在派出所里练出来的，那地方一天到晚除了家长里短就是家长里短，三姑六婆七嘴八舌，想不油滑都难。他能看到刑厉的优点，至少遇事肯动脑子，比呆板守规的人更值得培养。
话说回来，只要不在他手底下违规的，都是好同事。
回复完最后一封邮件，阎穆霆抬眼看着正低头摘刺的刑厉，问：“对了你姐找着对象了么？我有个老同学——”
“甭操心了，她马上领证了。”
“哦，那，替我送上诚挚的祝福。”
刑厉偏头“呸”了口鱼刺：“阎队，要祝福就来点实在的，光送句话多虚啊。”
知道他是开玩笑而非真问自己要钱，可阎穆霆觉着，彼此间的关系怎么着也算得上熟络了，于是用微信转了一千块钱给刑厉。他也是有姐姐的人，父母都不在了，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他对“姐姐”这个词感到格外的亲切。
听到消息提示音，刑厉翘着唯一没沾油的小指划开界面，表情忽的一顿：“干嘛？给我这么多钱？”
阎穆霆一本正经的：“不是给你的，是给姐姐的，我听说，你念初中时就父母双亡了，是她把你供到大学毕业的，我仅代表自己向她表示感谢，为缉毒战线培养出这么优秀的人才。”
“嘿，你又不是我直属领导，充什么大头。”刑厉倒是没客气，直接点了收款，“得，替我姐谢谢你了。”
看他收钱收的利索，阎穆霆不由默笑，语气却是故作严肃：“这钱必须转款专用啊，不许贪污。”
刑厉冷嗤：“你当我没见过大钱啊？”
就缉毒工作而言，抓捕毒贩时大多会同步收缴毒资，一次性收缴数十上百万现金的情况并不少见。要是赶上那种部里督办的大案，抄毒贩老窝时能查获数千万非法所得，所以刑厉说自己见过大钱不算吹牛逼。不过见归见，和那些堆积成山的毒资比起来，缉毒警的薪水少得可怜。然而一样米养百样人，总会有人扛不住诱惑，沉沦堕落。工作的这些年来，阎穆霆经历过不止一次那种头天还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同僚，转天就被带走调查的情况。
彼此相视一笑，刑厉忽然长叹了口气：“你啊，外表看着年轻，心态比我们处长还老，没事儿就爱说教，你跟你对象也这样？”
认真考虑了几秒，阎穆霆摇摇头：“他总嫌我不成熟。”
“你对象比你大？”
“嗯，比我大三岁。”
“哈，女大三，抱金砖。”
“嗯，确实比我挣得多多了，人家在投资公司工作。”
“没想到啊阎队，你还是个吃软饭的。”
眼下这一刻，刑厉必须得用夸张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失落——暗恋本就苦涩，而暗恋对象的优秀伴侣则让这份苦涩更添一丝酸楚。对于他来说，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多么强烈的理由，只要在这个人身边感到舒服就行了。许是从第一次阎穆霆帮他搭上掉落的外套起，那份浅浅的喜欢变得清晰了起来，哪怕是一份小小的体贴也足以让他心跳加速。
当然，做人得有底线。他绝不会去做破坏人家感情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像现在这样，以同事的身份在公开场合下一起吃个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