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二）
“是的，亚瑟，我被出卖了，你找的线人有问题！”
天色压抑，暴雨倾盆，逼仄的安全屋里，空气黏得像橄榄油，比嘈杂的酒吧更显憋闷。西斯维尔窝在角落里，一边听维克多和上司争执，一边整理被暴雨打湿的手稿。流浪篷车上的墨西哥人还算善良，只问他要了两百美金的“搭车费”，当然钱是维克多给的，他手里的现金都撒在酒吧里了。墨西哥人只能顺路送他们到离安全屋还有几英里的地方，剩下的距离是两人徒步走过来的，正赶上场暴雨，连人带行李全部湿透。好在维克多把卫星电话和电池都装在防水袋里，眼下至少还有个联系外界的渠道。
突然有一只大黑老鼠快速穿过地板，惹得西斯维尔惊叫着跳起，与此同时维克多冲上前，一脚将那只直奔西斯维尔而去的大家伙踢飞。倒霉的老鼠横着飞出窗外，密集的雨声也盖不住那凄厉的惨叫。同样盖不住的还有西斯维尔的惊叫声，电话那头显然有所察觉，就看维克多神情一绷，回复道：“是的，目前有一位美国公民和我在一起，他叫西斯维尔??莫拉克，是茱莉亚音乐学院的教授……”
被维克多用埋怨的眼神盯着，西斯维尔默默缩回角落里继续整理手稿。本以为FBI探员的落脚处起码是间像样的旅馆，哪知道是个连贫民窟都不如的破地方，老鼠来去自如，屋顶漏水，地板踩上去像是要塌了一样！还有卫生间，上帝作证，如果不是有人在里面分过尸并把残骸顺着马桶冲了下去，绝不会臭成那个样子！
但安全了，起码目前是安全的，只不过走出这个房间之后就难说了。由于中间人的倒戈，维克多的处境变得十分危险，必须尽快离开。与罪犯的斗争永远充满了变数，但可以预见的，那个叫卡洛斯的人贩兼毒贩必定会发动全城搜寻他的下落。幸运的是，其他探员尚未被发现，甚至除了维克多外无一人进入卡洛斯控制的区域。他防了一手，身为行动组负责人，他命令同事们等自己的通知再行动。
撤离一个人总比撤离二十个要简单，问题在于，现在多了个累赘，还是个怕老鼠的累赘。但维克多并不后悔带上西斯维尔，作为执法人员，无论身处国境内外，他都有保护平民的职责。就是这个人有点难以相处，不知是不是大学教授的身份让其放不下架子，从进屋起就开始挑三拣四，甚至还问他有没有咖啡可喝。圣母在上，如果当时他手里有一把咖啡豆，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糊到对方脸上。
向上级汇报完情况，维克多挂断卫星电话，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的人，语气尽量平和道：“车要四点才能送来，你可以先睡一会，我负责警戒。”
“不我不累。”
屋里连张床都没有，唯一的家具是个门破到关不上的柜子，刚那只老鼠就是从柜子的裂缝里钻出来的——西斯维尔打死也不可能在地板上和老鼠同眠。
那副口不对心的德行落在维克多眼里，不觉满心的嫌弃，就跟西斯维尔嫌弃这间屋子那样。他猜测这人可能祖上应该是有爵位的，家里有管家有女仆，打小一路读贵族校出身，专业方面不乏名师指点。可能没毕业就去维也纳金色大厅开过音乐会，然后揣着一封甚至几封上流人士写的推荐信入职，从头到脚透着副养尊处优、高人一等的感觉——和他那位不到四十便香消玉殒的钢琴家妈妈一个样。
搞艺术的人总是多愁善感，追寻灵魂的契合，他妈妈即是如此。自懂事起，他就没见妈妈在爸爸面前有过一丝真挚的笑容。爸爸作为移民二代，还是纯纯的亚裔，即便通过两代人的勤劳坚韧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但社会地位始终上不去。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亲便在祖父的要求下，迎娶了家族在当地稍有名望但实际上快要入不敷出的妈妈。这段婚姻并不幸福，甚至无关爱情，他很小的时候就洞察了真相——妈妈需要爸爸的钱来维持体面的生活，爸爸则借着妈妈娘家的人脉打入上流社会圈层，做更大的生意，挣更多的钱。
家里有三个孩子，他是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两个姐姐。在东方人的传统观念里，家中必须有个男孩子传宗接代，这大概是一对没有爱情的夫妇能生出三个孩子的唯一理由。妈妈去世时他正在西海岸读大学，回纽约参加葬礼，家庭医生告诉他，他的妈妈死于忧郁，但死亡证明上的死因则是心脏病突发。他知道，是这个家庭束缚了妈妈浪漫的灵魂，是那份养尊处优的骄傲断送了她真正的爱情——在爸爸外出谈生意的日子里，总有一位打扮得体的白人绅士陪妈妈一同去教堂做礼拜。
妈妈去世后不久，爸爸就迎娶了一个身材娇小的亚裔女人。她很勤快，做事风风火火，只是没有任何艺术细胞，更没妈妈对生活品质要求的那么高，和爸爸说话时会用一种继子女们听不懂的语言。大姐告诉他，那是已故的祖父母以前在家里才会讲的一种中国方言。这让他忽生了寻根溯源的冲动，想要去老照片上的小渔村里看一看祖先留下的痕迹。然而彼时的他已经参军了，无法随意出境，只能暂时将这份念想深埋心底。
渐远的思绪被某人胃中的鸣叫声拉回，维克多看着表情略显尴尬的西斯维尔，想了想，弯腰从背包里掏出袋压缩饼干，隔空扔给对方。
接住饼干，西斯维尔谨慎地问：“你还有的吃么？”
“有，我现在不饿。”
维克多从包里拿出把格洛克，握在手中靠墙坐下，阖目养神。他需要警惕周遭的一切，即便目前的藏身处还算安全，但这是探员必备的素养。结果没睡几秒就被墙角传来的呛咳声震醒——压缩饼干太干，糊在嗓子里咽不下去，呛得西斯维尔险些把肺咳出来。
实在是被这个养尊处优的教授搞得没脾气，维克多不爽归不爽，但还是从地上捡起个破口的茶杯，起身进卫生间涮了涮，又打了一杯清水出来，递到脸色通红的西斯维尔面前。很显然，西斯维尔对这栋房子的管子里流出来的水并不信任，即便咳咳咔咔的咳着，仍不肯抬手接茶杯。
就看维克多眼神一沉，压制感瞬南风知我意间拉满：“你不喝这个，我就把你扔到外面去灌雨水！”
生怕他下一秒动手似的，西斯维尔赶紧接过杯子，皱眉灌水压制喉间的不适。服从指令绝对是正确的选择，眼下的局面要是放在维克多训新兵的时候，能动手的绝不动嘴。更别提端茶倒水伺候人了，此举完全是冲对方救自己一命的面子。其实西斯维尔早就渴了，要不不会一进门便问维克多要咖啡喝，得知诉求无望满足，一直忍着不喝卫生间里的水。
感谢上帝，这水尝起来没有怪味。
卫星电话响起，维克多丢下难伺候的教授转头去接电话。就这么一会功夫，亚瑟已经把西斯维尔的家庭背景捋出个大概：他曾祖父也叫西斯维尔??莫拉克，曾跟随殖民者的脚步去世界各大城市建造了多家高级酒店，目前整个莫拉克家族所拥有的财富不亚于酒店大亨希尔顿；到了他祖父那一代，由于受到了良好的启蒙教育，得以展现出非凡的音乐才华；他父亲则是著名钢琴家克尔德??莫拉克，这个名字维克多有印象，因为妈妈收藏了克尔德所有的钢琴曲黑胶片。
“带他回来，记着，要毫发无伤。”亚瑟的语调听起来并不愉快，“他的继父正在竞选下一任的联邦大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