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饭桌上，诸人只略喝了点，表示欢迎兰娘到来，虞蘅坐主位提祝酒词，笑眯眯举杯：“年年有余，岁岁今朝，恭贺新春。”
nbsp;nbsp;nbsp;nbsp;阿盼捧脸与兰娘吹嘘：“蘅娘子说话跟念诗似的好听，是不是？”
nbsp;nbsp;nbsp;nbsp;兰娘到底见过大世面，很诚实道：“还成吧。”
nbsp;nbsp;nbsp;nbsp;她比在坐的年长好几岁，看她们跟小孩一样没分别。
nbsp;nbsp;nbsp;nbsp;虞蘅打圆场：“吃吧，愣着一会菜凉了，这排骨可就不好吃了。”
nbsp;nbsp;nbsp;nbsp;阿盼阿柳欢呼一声。
nbsp;nbsp;nbsp;nbsp;除夕没什么月亮，只剩一弯细细银钩依稀藏在云后，星光倒很亮，开着门窗坐在屋里都不必点灯，就是有点风。
nbsp;nbsp;nbsp;nbsp;虞蘅与张兰娘喝着椒酒，肚里发热，手脚暖和，一点也不冷。
nbsp;nbsp;nbsp;nbsp;张兰娘借着些醉劲，终于将一连几日萦绕在心的不解问了出来：“当时我那般羞你，使你没脸，如今我落魄，也没法再引荐你去好去处，你怎么还帮我呢？”
nbsp;nbsp;nbsp;nbsp;虞蘅正在慢条斯理剥着桔子皮，一丝一丝撕瓣上的白穰，染得手上都是酸橘子气。听她问，露出个有些得意的笑：“兰娘子，不知道你可否听过一句话，‘比起认得哪个人脉，我宁愿做那人脉。’”
nbsp;nbsp;nbsp;nbsp;张兰娘愣愣摇头，先是被她这话给震慑，小娘子好大口气！
nbsp;nbsp;nbsp;nbsp;紧接着便是琢磨，又琢磨出几分道理。
nbsp;nbsp;nbsp;nbsp;其实前几日她便离了裴家，并不是立时便来的虞记，而是被好几家官娘子拒绝后，才权衡着暂时来这落脚。
nbsp;nbsp;nbsp;nbsp;如今听虞蘅话，忽觉过往她认得的那些‘人脉’，公主、王爷、达官显贵，愿意赏她面子，皆因她有价值，如今她失去手艺，泯然与寻常庖厨无异，人情冷暖顿现。
nbsp;nbsp;nbsp;nbsp;确实比起有人可求，不如做那被求之人。
nbsp;nbsp;nbsp;nbsp;虞蘅接着道：“并非我心胸宽阔，而是似娘子这般好手艺、又自带名气的，一个月只花二两月银便能雇到，实是我捡了便宜。何况，娘子起初斥我，无非是瞧不起市井卖吃食的，可如今自个也成了这‘市井卖吃食的’，我成了你东家，不必我落井下石，想来娘子心里也不好受。面对曾瞧不起自己的人，再没有比这更畅快的了。”
nbsp;nbsp;nbsp;nbsp;张兰娘：“……”
nbsp;nbsp;nbsp;nbsp;一时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
nbsp;nbsp;nbsp;nbsp;瞧她那表情，虞蘅笑道：“兰娘不必如此，我们店小人少，之间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有什么不快，不必忍着掖着。我与你也不过雇佣关系，什么时候不想做、做得不高兴了，随时走，都行。”
nbsp;nbsp;nbsp;nbsp;张兰娘对自个的职业生涯很是悲观，自嘲一哂：“还能去哪呢做不过也是找一间脚店呆着，混呗。”
nbsp;nbsp;nbsp;nbsp;虞蘅早便知道，她虽然人来了，却仍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落差，恐怕心里还存着大隐隐于市什么时候被贵人慧眼识珠的念头想法，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想得通呢。
nbsp;nbsp;nbsp;nbsp;日子怎么过才不叫混着，虞蘅“嗤”一声，“兰娘你知道么，先时在州桥摆摊子时，我便总想着，等攒够了钱，开一间樊楼那样的大酒家。”
nbsp;nbsp;nbsp;nbsp;兰娘刚想张口与她科普樊楼，又被她堵上：“后来我知道了，樊楼看似民营，实是朝廷在背后操控，即代表了天家颜面。官家下旨‘汴京城内三千脚店皆从樊楼买酒’，这才有如此盛景。若承办人经营的不好，铺面还要被收回……此后我便将目标换做了一条巷子里的玉壶春。”
nbsp;nbsp;nbsp;nbsp;张兰娘当然知道谢家，只听她竟然还有些“退而求其次”语气，终究忍不住道：“小娘子是觉得如今的客人捧场，才生出这多些心思，却不知要开得起一家正店，背后需得积攒多少家底。”
nbsp;nbsp;nbsp;nbsp;东京富贵，满城三千脚店，正店却只有七十二家，可想而知此中不易。
nbsp;nbsp;nbsp;nbsp;“便是有银钱，身后没半个人如何能行？小娘子想做那‘人脉’，可不是空中起楼阁。”张兰娘语气还带着昔日当府尹府上掌事厨娘的矜骄。
nbsp;nbsp;nbsp;nbsp;便是那谢家，也是先从官做起，又从航海倒卖中赚了不少，这才有今日这么大名气。
nbsp;nbsp;nbsp;nbsp;更别提一条巷子里，即使再热闹，如何能养得起两家正店？那生意惨淡的宋家酒楼就是例子。
nbsp;nbsp;nbsp;nbsp;宋家酒楼如今生意越发不行了，店里伙计别说分红，工钱好歹拖了几日才结清，过了个惨淡的年，年后还不知能不能开业。只听说年前短短这几日，便有店里原先的管事陈豪、庖厨长与手底下几个帮工帮厨联合起来请了辞。
nbsp;nbsp;nbsp;nbsp;虞蘅挖兰娘之前，也曾打听过那陈豪几人，品行一般，遂作罢。
nbsp;nbsp;nbsp;nbsp;其实到如今，她开一家正店的执念已经淡去，又有了些新想法。可自己改变战略是一回事，被手底下员工夹枪带棒讽刺又是另一回事了。
nbsp;nbsp;nbsp;nbsp;虞蘅着实有点恼了，她虽没什么老板架子，却也不能任凭员工觉得自个资历老，便随意轻视。
nbsp;nbsp;nbsp;nbsp;虞蘅慢抿了口酒，眯起眼看北边最亮那颗星子，似笑非笑：“我若同你这般想，眼下只怕还在州桥摆灌浆摊子混着，依旧被你瞧不起。”
nbsp;nbsp;nbsp;nbsp;张兰娘：“……”
nbsp;nbsp;nbsp;nbsp;许是酒劲上来了，虞蘅语气也不似平日温和，“兰娘子，你知道我与你最大不同在哪吗？便是我从不会自轻自贱，即便眼下糟得不能再糟，我也有那自信。”
nbsp;nbsp;nbsp;nbsp;“我自信从哪来？便从几月前你还在嗤我‘街头摆摊那个’，如今你却在我手底下做事。”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张兰娘难得被人一口气刺这么多，对方还比自己小好几岁，很需要时间来消化消化。
nbsp;nbsp;nbsp;nbsp;倒是想怒，却一时想不到更好去处，不敢发作。涨红了脸，抿着唇，一言不发。
nbsp;nbsp;nbsp;nbsp;气氛沉默了会，虞蘅喝尽剩下的椒酒，又吃了两瓣桔子，被酸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