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察穆的故事-上
半夜时分,远远传来几声枪响,将睡在木屋里的老潘头吵醒。他翻了个身,继续睡。这太平常了,对于他来说。林区横跨边境线,两边以流经山底的一条小河做分界线,最窄的地方成年人一步便能跨过去。可总有亡命之徒趁夜色浓重之际,试图逃离能将其绳之于法的国度。
那些枪声,是对他们的警告。
正当老潘头将睡未睡之时,门板上传来急促的拍打声。他一向不搭理这种动静,搞不好是个逃犯,放进来怕是要连自己也惹祸上身。
拍门声愈加急促,似是要在那门板上凿出个洞来。老潘头被吵得心烦意乱,合衣起身下地,拎起煤油灯走到门口,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对外面的人说:“莫敲啦,人各有命,这地头容不哈你。”
“我不是坏人!”门外传来喘息粗重的声音,还很嘶哑,“帮个忙,求您了。”
老潘头皱皱脸,提起煤油灯照亮木门上的一条缝隙——门外的男人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很瘦,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接二连三地滚落,颧骨嘴角带着淤青,像是不久之前刚被谁狠狠打过一顿的样子。
感觉到门缝里透出的光亮增强,那人往后退开半步,举起胳膊张开双手,示意里面的人自己没携带任何武器。这下也让老潘头看清了他的上半身,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衬衫,右下腹的位置被团暗沉的血迹浸透。
老潘头动了恻隐之心,拎起竖在墙角的猎枪,沉思片刻拉开门闩,将人放了进来。
年轻人进屋的瞬间便扑到在地,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老潘头赶忙蹲下身,将枪和煤油灯放到地上,伸手撩开年轻人的衣服。一个被某种植物胡乱塞住的枪孔暴露出来,周围的皮肤已呈现出腐败的深褐色。
他身上烫得吓人,大量地出汗,眼神迅速涣散,刚硬扛着撑出来的坚强几近土崩瓦解。
“伢子,得去卫生所。”老潘头收回手,皱着脸蹲在那,“拉个样子搞,要死人的咧。”
年轻人紧闭着眼深喘几口气,艰难地抬起手,从裤兜里摸出张烟盒里揪出来的那种锡纸,塞给老潘头。展开那张被攥皱了的锡纸,老潘头眯着老花眼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辨认出上面有一串类似电话号码的数字。
“大叔……到边防站……打这个电话……告诉他……7781……7781……”因高烧而干裂开的嘴唇无法克制地颤抖,年轻人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推了推老潘头的膝盖,“快去……晚了……毒贩就……跑了……”
老潘头瞬间明了一切——这个人,确实不是坏人。
过了边境线,翻过四五座山头,就是臭名昭著的金三角。方圆上百公里那些十室九空的村子,都是被毒品祸害的。老潘头自己的儿子,牛一样壮的小伙,让人骗着抽了加了东西的烟。到被白色的粉末掏空了身体之后,死时只剩一把骨头。他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那些人实在是太精明了,普通人根本无法抓住他们的把柄。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为儿子报仇了。
“伢子,莫操心,电话,定个打。”老潘头把人连拖带拽弄上简易木床,摘下挂在墙上的酒葫芦,拔掉塞子给他喂了几口,“压压痛,药草泡的,好东西咧。”
酒带着血沫呛出口,年轻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脸色骤然涨红,片刻后又因失血而迅速褪白。他揪住老潘头的衣袖,闭着眼摇了摇头:“大叔……别管我……我活不了了……记住……7781……”
老潘头叹了口气,问:“啷个问谁说的,咋回?”
年轻人睁开眼,回光返照般的,面上扬起一丝笑意。
“就说……阿穆。”
镇卫生所里一共两间病房,卫桐推开第一间病房的房门,没看到察穆。就在他冲向第二间时,左臂被从后而来的强硬力量拖住。
“卫桐!”杭队的手指铁钳般地紧攥,“你要是顶着这张脸,最好别他妈进去!”
卫桐回过头,双目赤红表情阴沉,像是铆着劲要把谁大卸八块。
半年前,察穆在驻地打了个电话给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去执行任务”便销声匿迹。直到今天他才被告知,察穆参与了代号为“擒狼”的行动,负责确认毒枭藏身之处的准确位置。
任务是完成了,可代价过于惨痛。
杭队去木屋里接他时,人已经陷入弥留状态。听医生的描述,他能活下来堪称奇迹。也许是身体素质够好,又或者是求生欲强,被送进这间边陲小镇的破诊所后他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三天,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至此,杭队才敢通知卫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