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深了,雨还未停,奇的是悬于墨黑云间的皎白玉轮,月华包裹雨点,淅淅沥沥地浇过檐底台阶,覆下一层又一层黏滑水光。
千乘钺执伞飞步行往内院,却迎面碰上个浑身缟素的女侍,正是府中的大丫鬟:“少家主,您可算回来了!大夫人不休不眠地在那儿跪了整整一日,其间不曾进过米水,铁打的身子都经不住这样磋磨的,您快去劝一劝吧,多少也该吃一些……”
他却没头没尾道:“除却你以外,里头可还有其他侍者守着?”
大丫鬟闻言微愣,随后才干巴巴答道:“没有了,今夜值守的只有奴婢。”
千乘钺终于抬眸分予她一眼,又将手中账册递至她面前:“大母亲那边我顾着便好,你且将这些送去书房,早早歇下吧。”
大丫鬟颇显无措地接过满怀账本文契,意欲开口问询,却触见他眸底森森冷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讷讷回过一句“是”,而后梦游般缓缓行远。
千乘昀去得突然,许多事情都未曾来得及交代,家中生意、铺子俱乱作一锅粥,千乘钺忙着收拾烂摊子直至此时才得空归家,却也如愿将偌大家业尽揽入怀。
院中庭灯晦暗不明,大母亲便如此跪于临时搭起的灵堂内,素白孝衫衬得他愈显清减,隔着层迷濛雨雾,那修长伶仃的身形竟显出一种雌雄莫辩的诡谲美感。
恍惚间,竟似亲眼得见仙姝滚落凡尘,只一叶背影便足够摄人心魂。
千乘钺心如擂鼓,双足也如踏云端,他兀自穿越重重白幡,无言地立于扶玉身后,望着他盘于发上的黑檀木簪。
“红笺?我还不饿,天色不早,你回去歇了吧。”
扶玉嗓音沙哑,俨然将他错认成了府内的大丫鬟。
千乘钺泄出一息轻笑,随即蹲身凑至他耳侧,心情愉悦道:“大母亲,是我。”
“钺儿?”他长睫微颤,转而回眸望来,眦尾棠红未散,璨金的一双瞳中毫无防备,就这样递来一眼,随后勉强地扬起一点温和笑意,“生意和铺子,可都处理好了?”
千乘钺闻声颔首,眉眼也携弯,而后徐徐逼近,轻缓说道:“都处理好了,只是还有一事,需回来才能办妥当。”
扶玉微微一愣,心中忽然没由来地打起鼓,他不动声色地挪膝后退:“……是何事?”
“自是为大母亲而来。”千乘钺目色沉郁,旋即倏然攥起他佩着玉镯的细弱手腕,猛然将他拖至面前,“生意、铺子、府宅,都已是我的了。这偌大的千乘府中,便只剩下你一人了,大母亲,你也理应是我的才对。”
天边忽而炸响一道雷光,外间风雨更盛,吹得香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扶玉双瞳微颤,连带着身子也骤然后缩,手腕却被鹰爪似的五指紧紧扣住,他心头发慌,胸膛也起伏不止:“……钺儿,你莫要开玩笑,我是你父亲的妻。”
千乘钺闻言失笑,而后不容置疑地将他抱入怀中,又垂首贴在他耳侧:“这些年我游历在外,从他人口中听说过不少奇闻异事,其中便有弟娶兄嫂,子承父妻之说,乃是北方游牧民族的习俗。既有他人在前,那我与大母亲之间,又有何不可?”
扶玉躯体一僵,随即疯了般剧烈挣扎起来:“我看你是得了癔症,松手!”
千乘钺未料到他会挣扎,倒也当真叫他挣脱了去。
扶玉眸光微亮,甫一脱身便欲提裙奔逃,然而久跪的双膝动辄生疼,足下也跟着微微踉跄,随后便被攥着腰肢囫囵按倒在地,插于发间的黑檀木簪亦斜飞而出,恰巧撞上香案一脚,震得桌上炉灰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