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惠君再一次陷入到沉默中。
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沈藏泽的追问下变得更为惨白。
林霜柏并不急着让方惠君回答,仍是不紧不慢的平和语调:“方小姐现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方小姐可以慢慢回忆。只不过如果方小姐是以为只要注销了银行卡,警方就查不到消费记录,那可能就需要方小姐短时间内再想出一套说辞,好让警方相信方小姐除了卖房外,真的跟这个案子没有半点关系。”
“我已经说过,不是我本人消费,我不知道。”方惠君半垂的眼帘像是一种遮掩,也像是一种克制,一种不希望自己被看穿也不希望泄露出自己的想法与情绪的回避表现,才放松下来的身体悄无声息的挺直了背脊,就连双肩也都变得僵硬起来,“我的信用卡不止一张,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被盗刷是很难理解的事吗?况且蜡和鱼缸的定制也不是什么大额消费支出,我没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追回。”
“哦?方小姐认为蜡和鱼缸的定制不是什么大额消费?”林霜柏极轻地笑了一下,道:“刚刚方小姐不是说,不是本人消费不知道,信用卡被盗也是几年前的事所以不记得了,我跟沈队也没有提及具体的消费金额,怎么现在方小姐又突然知道蜡和鱼缸都不贵,认为不值得追回?”
方惠君一窒,眼皮明显颤动,就连声音都开始有些许的发紧:“蜡和鱼缸这样的杂物,再贵能贵到哪里去?我每天需要花钱的地方那么多,就算是银行打来询问我都未必会放在心上。”
“方小姐有不止一张信用卡,蜡和鱼缸的消费支出在你看来也不是什么大额款项,连银行打电话确认是否本人消费都不放心上,那我倒真有些好奇,方小姐到底是怎么发现自己的信用卡被盗进而跟银行办理注销的。”沈藏泽进一步追问,并不打算给方惠君更多的思考时间。
“我说了我不记得!”方惠君猛一下用右手抓住了桌沿,左手则抓住右手臂,抬头瞪住沈藏泽声调略微拔高,“你们警方既然这么本事,那就自己去查!有必要在这里一一跟我确认吗?!”
“有必要。蜡和鱼缸都是本案的关键作案工具,警方这边不管出于何种考量角度,都必须跟方小姐确认清楚,这样做也是为了帮方小姐洗脱作案嫌疑。更何况不跟本人仔细确认,等之后律师来了,我们这边也是会有麻烦的。”林霜柏说道,比起问话,他的态度总是更像在跟被问话的对象聊天,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穷追猛打,偶尔还会安抚一下对方。
“够了!”方惠君却不知是被林霜柏说的哪个词或哪句话刺激到,突然就又低喊了一句,整个上身向前倾,抓住桌沿的右手手指关节用力至青白,双眼转而瞪向林霜柏,怒声否认道:“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我不知道也都不记得!蜡和鱼缸不是我买的!我也没有把章玥弄进鱼缸里用蜡去藏尸!我跟章玥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凭什么说我有作案嫌疑?!”
方惠君在把话说完的瞬间便彻底僵住,眼底掠过一丝不知所措与懊恼。
林霜柏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惠君,微微偏头跟沈藏泽确认道:“沈队,你刚刚有跟方小姐说明章玥就是本案的受害人吗?”
沈藏泽把手里的资料递回给林霜柏,道:“并没有,我从头到尾都只是跟方小姐确认是否认识章玥,有没有去过保蓝云海山庄。”
“沈队既没有透露章玥受害者的身份,警方自案发以来为了避免引起市民恐慌也一直封锁消息,所以章玥被凶手用鱼缸和蜡封存藏尸的案情细节只有警方知道。”林霜柏将沈藏泽递回来的资料放到桌子正中间,看着方惠君已经难以保持镇静煞白一片的脸,问道:“请问,方小姐是如何得知,章玥就是本案的受害人,被凶手用残忍的手段杀害并藏尸?”
方惠君像是一下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往后一倒人便软在了椅子上,那张好看的脸上已然没有半点高傲与怒意,眼里不知不觉间已经蓄满了泪水,她咬了咬已经破口的下唇,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诈我,刚刚那都是你们在诱导我说出你们想要的口供,我不认……我父亲会给我请律师,时间到了你们必须放我走,我什么都不会再说,你们别想再诈我。”
“看起来方小姐还要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我个人建议,晚点给方小姐送餐的时候,方小姐多少还是吃点比较好。方小姐请放心,我们这里有待诊室,若是方小姐觉得哪里不舒服,我们会有医生为方小姐看诊,不会因为方小姐是嫌犯就漠视人权。”沈藏泽说完,向林霜柏示意了一下,两人一起起身离开询问室,由在外等候的王小岩接手为这次问话收尾,处理拘留中的手续文件。
沈藏泽推开监听室的门跟林霜柏一起进去,里面几个刑警一见他们进来就立即都站了起来,黄正启说道:“沈队,当年负责章玥业务的银行工作人员已经找到了。”
“人在哪儿,联系上了?”沈藏泽伸手就接过黄正启递来的资料,匆匆看完再抬眼看在监听室里的几名部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疲惫却也都强打精神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已经不在银行做了,现在在证券公司上班,这两天刚好出差去了不在港海市。”黄正启说道,他一手叉腰一手揉着后颈,面上有些压不住地焦躁,“已经把人给联系上,要他立刻回港海市到局里来配合问话。力勤他们正在做背景调查,找出人物关系网里有可疑的人。”
“很好。”沈藏泽仍严肃着一张脸,说道:“都不是第一天办案,相信也不需要我再教你们什么是六度分隔理论,给我听好了,我不管凶手藏得有多深,哪怕他小心到没有在章玥的社交平台上留下任何影像照片,但只要他是有目的且有特定目标的犯罪,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人脉关系网上也一定能找出关联。”
跟案子产生直接或间接联系的这些关系人里,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是真的清白无辜跟案件没有任何关系。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看似脆弱,仿佛只要长时间不联系就能轻易断掉,可实际上,人跟人之间的纽带远比想象中更紧密。而人们熟知的六度分隔理论,一个人跟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六个,换而言之,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够认识到另一个陌生人。
这是他们在查案时被证实得最多的理论之一,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就被牵扯到案件中,那么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哪怕表面上看起来毫不相干,只要深入调查,掘地三尺地去挖,就必然能够找出这些人之间的关联。
“这方惠君一开始也装得跟案子毫无关系的样子,现在也查出来跟章玥认识,甚至还有可能是帮凶,这凶手肯定也很快能被我们抓住!”其中一名刑警很是振奋地说道,他一直在整理排除无用信息,最开始方惠君被来讯问室时他还很愁眉苦脸,等到林霜柏进去跟沈藏泽打配合抓住方惠君的马脚后,他才又多少打起几分精神激动起来。
“一个方惠君就让你觉得调查取得大进展了?”沈藏泽沉声问道,他并不打算泼自己部下冷水,只是在他看来,方惠君的暴露只能说明他们已经踩在了凶手的影子上。
“就算不是大进展,至少也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没有错吧。”另一名刑警小心地说道。
沈藏泽环视着除了黄正启以外的几名刑警,问道:“我问你们,方惠君刚刚已经被我们证实她跟章玥并非毫无关系,并且她还知道章玥死亡的事实,可在证人口供以及银行信用卡记录等相关证据都不利于她的情况下,她始终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这是为什么?”
“为了维护凶手?虽然自己暴露了,但不能让凶手暴露?”办案经验较少的一名刑警有些迟疑地说道。
“她为什么要维护凶手你们想过吗?自己都已经处于危机中了,被我们警方拘留,有极大嫌疑是杀害章玥的帮凶,可她却宁愿说自己是信用卡被盗都不愿意供出凶手的身份,这是为什么?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沈藏泽继续问道。
刑警们一时间也都愣住,相互之间看来看去,最后看向了身为副队的黄正启。
“维护凶手无非几个原因,一是被威胁,二是凶手身份暴露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三是情感关系宁愿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黄正启分析道,他仔细想了想,“方惠君三年前的交往对象实在很可疑,但结合张姚姚的口供来看,方惠君应该是被劈腿了,所以不太可能是出于情感维护,而且她三年前突然就买房子出国,这几年间一次都不曾回国,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个人更倾向于方惠君是被威胁,所以才竭力隐瞒。”
沈藏泽回身,看向进了监听室后便一直在他身后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林霜柏,“林教授,你怎么看?”
林霜柏靠在门边的墙上,宽肩抵着墙壁,大半个身子都被阴影覆盖,戴着手套的双手插在裤兜里,即便是在灰暗的光线下都能看得出他露出来的一截小手臂肌肉结实,他静静地看着监控显示屏里的方惠君,高挺的鼻梁像是一道完美的分割线,将阴影与灯光在他脸上一分为二,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出寒光,让他那半张在阴影之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看起来愈发冷漠。
“沈队。”林霜柏似已考量许久,镜片后那双从来没有真正显露过笑意的黑眸从显示屏上移向沈藏泽,不带半点情绪的目光能让任何一个被他在不经意间瞥到的人背后发寒,“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对卢志洲进行深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