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只是被虚掩上的病房门被推开,医生和护士迅速进入病房,并没有太贸然冲到葛子萱病床旁。
葛子萱并不是完全失去自控力,贸然大动作冲向她,反而会吓到她进一步刺激到她此刻激动而敏感的情绪。
傅姗珊本来想要帮忙,然而医生示意让她退后,她也就不好再贸然上前。
葛子萱那削瘦的身体抖若筛糠,不过短短一两分钟,泪水已经打湿她大半张脸庞,她是那么用力地掐着怀里的枕头,被拷在床栏上的手不断拉扯,手铐与床栏碰撞发出刺耳的铛铛声,而葛子萱那细瘦的手腕也很快红成一片,皮肤表皮被轻易磨破隐隐见红。
医生和护士慢慢靠近病床边,期间不断轻声安抚着葛子萱,傅姗珊看着葛子萱那双血红一片的泪眼,那样强烈的恨意与痛苦,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退出病房,不忍再往病房多看。
哪怕不认识过去的葛子萱,看着葛子萱生孩子前的工作履历以及在国外念大学期间的成绩和期间参加各种活动获得的成绩荣誉,再看葛子萱之前Facebook和Instagram上的照片,丝毫不难看出葛子萱一直都非常优秀,不管在哪都始终是人群瞩目焦点张阳又美丽的女子。
然而,婚姻生活和短短几年间频繁生育带孩子,还有失去工作后成日只能待在家中被孩子、婆媳关系以及各种重复性怎么都做不完的家务琐事围绕,所有的这一切都变成了没有出口的围墙,葛子萱被困在这座围城里,无人向她伸出援手,也无人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呼喊求救,她逃不出去,最终被生生逼到绝望,用最极端的方式给自己砸出了一条生路。
只是这条生路,同时也是死路。
别开脸,傅姗珊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也有些受到影响的情绪,抬眼看向一直都在病房门口外看她与葛子萱接触谈话的沈藏泽和林霜柏,“沈队,林教授,我觉得有些问题,但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就只是在整个跟葛子萱获取口供的交谈中,我总感觉到一点说不上来的违和。”
“是有问题。”沈藏泽知道傅姗珊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即便是不可避免地对葛子萱产生共情,在情绪上受到点影响,也必然能敏锐地察觉到谈话中存在问题,“葛子萱的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种孤立无援的无助感和煎熬,可是根据张皓杰给的口供和记录,的确是给葛子萱安排了心理医生的治疗。”
林霜柏跟他们一起过来这一路上话就不多,直到此刻,他才站在沈藏泽身旁接话道:“葛子萱完全没有提到自己的心理医生,这也是我在意的部分,所以我希望黄副队能跟张皓杰确认是哪一家医院或者是私人诊所的心理医生,让王小岩或是周佑去联系,我想仔细确认葛子萱的病历档案记录。”
沈藏泽微点了点下巴,然后跟傅姗珊交待道:“珊姐,你暂时先留在医院,等葛子萱的情绪恢复平静后,你跟医生商量一下,对葛子萱的精神和心理状态做个详细评估,之后再看看能不能跟葛子萱多接触两次,另外,如果医生同意你们再进行谈话,我希望你也暂时不要主动提起或是强迫葛子萱交代溺死三个孩子的经过。”
“我明白的沈队。”傅姗珊说道,虽然跟很多罪犯打过交道,但葛子萱这样的案子还是头一回,傅姗珊很清楚作为一个刑警自己应该保持公正客观冷静的态度办案,只是作为一个女人她也的确打从心底同情葛子萱。
沈藏泽既是在给她任务,也是在提醒她要把握好分寸。
“那么我跟林教授就先走了。”沈藏泽也相信傅姗珊绝对有能力做好该办的事,也就很放心让她暂时先独自负责葛子萱这边。
从怀里取出一个今天才刚拿到手的新证件,沈藏泽把证件递给林霜柏:“忙着接手调查新案子一时给忘了,这是给你申请的证件,之后你可以用这个证件表明自己是刑侦顾问的身份,查案时也会方便很多,至少不会再被随便逮进派出所里。”
结果沈藏泽递过来的证件,林霜柏没多看直接将证件收好,跟沈藏泽一起从病房门前离开,在走廊上并肩而行:“麻烦沈队了。”
“没什么。”沈藏泽边走边确认手机上的消息,随口问道:“你接下来要回大学那边是吧?”
“是。沈队呢?应该不是回局里?”林霜柏说道,他要回大学开会,开完会还有一节课。
沈藏泽确认完消息将手机放回兜里,答道:“我去见葛子萱的父母,本来应该让他们到局里配合调查,但考虑到两位老人刚刚失去三个外孙,女儿又被拘留在医院中不能探视,无论是心理情绪上还是身体上,都不适宜再有更多的奔波。”
依照侦查办案的流程,应该传唤葛子萱的父母到市局接受问话配合调查,只是这个案子较为特殊,考虑到两个老人家的情况,沈藏泽还是决定自己上门去见葛子萱的父母,之后再写份报告就是了。
“葛子萱的父母替她找律师了吗?”
“找了。”沈藏泽还在思索着一会给葛子萱的父母打个电话,通知他们自己会上门进行问话,边想边跟林霜柏说道:“根据我国的《刑事诉讼法》第三十四条,犯罪嫌疑人自被侦查机关第一次讯问或者采取强制措施之日起,有权委托辩护人;在侦查期间,只能委托律师作为辩护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押的,也可以由其监护人、近亲属代为委托辩护人。昨天葛子萱的父母就紧急到律师事务所找了一位律师,估计之后移送审查起诉,也会是由同一个律师进行辩护。”
林霜柏沉吟了一下,道:“葛子萱犯的是故意杀人罪,而且对象是自己三个年幼的亲生孩子,从犯罪行为、手段以及案件性质来看,检察官起诉给出的量刑不可能轻,只不过以葛子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的律师大概率会用她患有严重产后抑郁症精神和心理状态都不稳定这点来为她辩护。”
尽管案子才刚开始调查,但林霜柏已经在思考移交给检察院之后的事。
“我们刑侦只负责侦查案件,不负责起诉量刑,所以葛子萱的律师会从哪方面入手替她进行辩护,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沈藏泽很冷静地说道。
林霜柏倒也不意外沈藏泽会这么回答,道:“当然,只不过我有些好奇,沈队会不会想在结束侦查后,给葛子萱提供一些帮助,比如给她介绍一个好一点的律师。”
“侦查结束之后的事,我不会现在就去想。就目前的情况,不管葛子萱杀害三个亲生孩子的动机是什么,有什么苦衷,她现在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犯案后投案自首的嫌犯,在查案过程中,我不会带入个人感情以及看法。更何况,明确案情,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帮助。”沈藏泽有些奇怪地瞥一眼林霜柏,“倒是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了?”
两人走到楼梯间下楼,林霜柏速度比沈藏泽稍慢一些地拾级而下,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沈藏泽侧过头瞅林霜柏,在林霜柏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若有所思的表情中,沈藏泽很快便明白了他在好奇什么。
在犯人被检察院起诉后,犯人作案时的精神状态以及心理疾病往往会成为法院审判案件时的参考依据,也会是很多律师都会利用进行减刑甚至免罪辩护的点。
哪怕刑警在侦查案子时准备好充分的案件材料,人证物证皆在,审判的结果也未必会跟他们预期的一样。
林霜柏想问但又没有真正问出口的,是他沈藏泽对于犯人作案时的精神心理状态是否应该成为左右判刑的参考依据甚至是打无罪关键点这一长久以来备受争议的问题看法。
停下下楼的脚步,沈藏泽侧身抬头看落后于自己两级的林霜柏,道:“你的问题我可以在这个案子结束后告诉你我的答案,现在,我希望你不要多想,集中在这个案子的调查上。”
林霜柏站在靠近扶手那一侧的台阶上,一小片阴影投在他脸上,让他表情看起来显得不太明朗。
静静地跟沈藏泽对视几秒,林霜柏低声道:“知道了。”
“刚刚在病房外的时候,我感觉你情绪不太对,脸色也不太好。”沈藏泽神情平静,语速略微有些快地说道:“身体还没恢复好,大学那边忙完就早点回家,我晚上自己回去。”
转身,沈藏泽摆摆手:“赶时间,我先走了。”不等林霜柏回答,沈藏泽已快步下楼消失在楼梯转角。
缓步往下走了两级台阶,林霜柏站在沈藏泽刚刚站的位置上,拧起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就连耳边那反复拉扯他神经的尖锐声响也一点一点变弱消褪,他闭了闭眼,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重新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