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和陆华亭一起走出殿门。
朝臣们已各自散去,唯独宝姝站在宫道上,冷眼望着陆华亭:“陆尚书,放着国事不管,想陪着娘子出行便撂下公务,合适吗?”
陆华亭闻言道:“礼部之事是何事,追究你当日考尚服局时作弊吗?”
没能做女官,却被迫嫁给太子,本就是宝姝心中的痛。群青心中觉得他这话有些过了,扯了扯陆华亭的衣袖,他却站定,不为所动。
果然宝姝道:“我当日是堂堂正正考入的尚服局,怎会像崔娘子一样还要家中帮衬?”
陆华亭道:“我说你有,便有办法让你有。若非如此,怎么连织机也不会修。”
宝姝眼眶红了。
陆华亭仍是那张鲜妍的脸,冷笑道:“孟良媛,以权压人,被压的人便是如此感受。你既然信奉这一套,夺人功劳时,怎么不想想旁人?”
说罢,他也不再刁难宝姝,径自回去。
“阿兄,我是好意提醒你。”
宝姝眼中含泪,恨然望着他的背影道,“阿爷没有骗我。你就是恨我们家,就是要与我们不死不休。儿时你救我、我帮你保留亡母遗物的情分,我只当自己喂了狗。”
脑海之中,浮现起二人初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李家尚在北地招兵买马,谢夫人带着她去大营看望阿爷,她还小,从孟观楼和李玹的营帐偷偷溜到了李焕的营帐中。
在营帐中,她撞见了陆华亭。
少年在篝火前拭刀。他身上缠着绷带,微卷的头发散着,他抬起眼看她,篝火的影子跳跃在极黑的瞳仁中,苍白的脸,漂亮得近乎瑰丽。
阿爷和孟观楼都曾叮嘱过她,不要离陆华亭太近。从旁人口中,她得知陆华亭也是她的阿兄,远房庶子的那种阿兄。
他因无处可去,投奔李焕帐下,愿豁出命陪着李焕打天下,求得一席之地。和这乱世中,许多的草芥平民一样。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阿爷和孟观楼都让她离陆华亭远一点,又让许多人盯着他,分明他看起来相当可怜。
宝姝在家中千娇万宠,她并不知道何为恶意,觉得天下人都合该喜欢她。于是她走近了他,她身上穿着绫罗绸缎,而他身上全是尘泥。
陆华亭没有理她,也没有伤害她,相反,还给她糖吃。
她从此开始了偷偷溜进李焕大营的游戏,从陆华亭看她的眼神中,她确认这个阿兄也是喜欢她的。
后来发现了这点,孟光慎便叫谢夫人将她带到陇右去,又借故叫人搜李焕的营帐,搜陆华亭随身携带的东西,并未发现任何不利于她之物。
李焕颇有微词:“太傅都搜了几遍了,到底找什么东西,就不能相信七郎是真心想跟着我们的吗?”
任凭旁人动作,陆华亭只是安静地望着宝姝。宝姝回他一个微笑,她不会说出去的。
就在前一日的傍晚,他第一次对她开口。他将一枚陈旧的黄玉珏送给她,说这是亡母遗物。
若她能代为收好,日后再见,凭此信物相认,无论做什么,他都会帮她做。
宝姝将那枚黄玉珏藏在自己那里。直至天下大定,圣临元年进宫,需要权臣帮扶,这才拿了出来,让陆华亭帮她成为杨芙的奉衣宫女……
连绵的雨打碎了模糊的记忆,沙沙地落在窗外。
群青在书架上的匣子中找到了碎成三段的黄玉珏。
她对此物有些印象,她不知陆华亭出于什么心理,从宝姝处讨要回亡母遗物,却将其搁置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