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们折腾一晚,个个昏昏欲睡。不讲究的直接找了块空地蜷着,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稍微体面些的都挤在庄归去帐篷边,奢望见一见这位地上神仙。
庄归去仍然没有出现,庄峯率领士兵们发放干粮、清水和草药。人们朝那个漂亮的帐篷拜了又拜,满是泥土的脸上冲出明显的泪痕。
阿守悄然隐入角落,手指间飘过细碎鬼火。她的表情逐渐从专注转为凝重,最后不快地闭了闭眼。
遇仙厄还真当得起“遇仙”二字,它的力量比她还要霸道三分。阿守私下试了试,这地方甚至无法连通地府。
也就是说,就算方休作为祭品死在这,她这个鬼仙也没法自主脱身。
……现在阿守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这东西能被扔进尘封之厄,还一封就封了五百年。可惜上一任只是以为普通阴差无法应付,没料到这东西如此凶险。
“我这边找不到强制脱离的办法。”
她冲方休悄声说道,“这里的情况和祭祀差不多,十分接近现实。不如我们走远些……”
方休轻轻点了点头,但他没有走动,而是对不断扩散的山火眯起眼。
尽管空气湿润,山火蔓延的速度也太快了。风正好往群山内部方向吹,浓烟与大火遮天蔽日。飞鸟走兽疯狂逃跑,村民们在家园的土地上咒骂哭泣。
“如此一来,诸位彻底解脱。”
不远处,庄峯开始分发甜汤,“不必太过感伤,房屋塌毁正好平功德,家人离去死后可再见。”
“师父会为各位祝祷祈福,提供餐食。火灭之后地更肥,来年不愁好收成!”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语气里更是全然的真诚。灾民们千恩万谢,又冲那漂亮帐篷磕了几个头。
那个黑。道士终于放下了怀里的孩子,将孩子交给同村长辈。他盛了碗甜汤,吹着热汤上的水汽,一口气干掉大半碗。
“爽快!”他大叹一声,不太讲究地抹了抹嘴,朝方休这边探头,“兄弟,那个饼还有不?”
“兄弟,你接着打算去哪儿?”方休又顺手塞了两块饼过去,看那黑。道士两三口下肚。
“看情况,反正这地儿没法待了,得找个新地方。”黑。道士说道,“等该收拾的收拾好了,大家伙一起下山呗。”
“这地方确实不适合再住,得好好养上几年,火烧得太厉害。”方休亲切赞同。
“对嘛,以前就图那个庙。说实在的,老百姓就混口饭吃,如今这庙也砸了火也放了,接下来纯靠自己咯。”
黑。道士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口中牙齿歪歪斜斜。
“说起这山火……其实先前许愿不灵光,就有人放火。就是火不在这儿,阵仗也没这么大。”
阿守则听得直皱眉,她扫了眼留守灾区的灾民——人们姑且吃饱喝足,太阳升起。已经有人换了欢快的唢呐调子,试着创造一点儿希望的氛围。
只有烧焦的草木支在裂开的土地上,像极了某种尸体残骸。火舌渐行渐远,周遭充斥着微妙的祥和气氛。烈火焚烧的声音盖过风声,废墟反而显得安静了。
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场火烧了足足四十九日。我听闻大灾神在山火后三日降临,几乎无人生还。”
阿守沉声补充,“周遭邪祟尽灭,人间没有消息。那邪祟的手段无人知晓……我倒是没想到,庄归去那厮也在此地。”
方休轻轻嗯了声,抬起眼皮,望了那座帐篷很久。
……自始至终,庄归去都没有露面。
配上那连绵不断的熏香,感恩拜服的灾民。破败的祠堂倒塌了,这顶帐篷倒是更像此处的祠堂。
接下来的一整日,人们都在废墟上忙忙碌碌。
灾民们挖财产的挖财产,出殡的出殡。尸体一具具被挖出,空气里草木烧焦的烟味儿挥之不去。黑。道士救下的孩子睡了又醒,哭了又哭,嗓子哑得令人不安。
拽出又一具尸首,黑。道士擦擦汗。
他随手折了根枯草,给那孩子编了个小小的草蚱蜢。孩子睁大眼睛,终于短暂地安静了会儿。
“咱们下去呗。”
黑。道士和身边老乡闲聊,“下面有块地方风水挺好,还避风。咱半天就能走到,白天正好走。”
“庄大师说了,走不得!”那老乡连忙摇头,“他要为我们祈福三天三夜呢,咱们这一走,算是怎么个事儿呀。”
黑。道士一怔,脱口而出:“这……这不能换地方再祈福么?”
就算大灾神不再出手,这片充满泥浆的地方也非常不安全。肮脏的泥水、腐烂的尸体,加上呛人的空气,哪个都让人无法忍受。